千金笑

作者:天下归元



    暖阁里瑞脑香气韵悠长,四面珠玉琳琅,杏黄帷幕下席面精致而华贵,对坐却只有两人。

    纳兰迁,沈梦沉。

    “还没谢沈相一年多来相助关照之恩。”纳兰迁亲自给沈梦沉斟酒,年轻英俊的男子,短短时日已经恢复雍容之态,只是眉目更厉,杀气凛然。

    含笑的眼角流荡着星光夜色,沈梦沉宽大的衣袖拂过席面,接过了纳兰迁的酒,却没有立即喝,只将酒杯在掌心轻轻转着,“这个称呼便免了吧,我已经不是朝廷右相,如今我是青平郡守。”

    “郡守大人不在本郡牧守一方,却在我这里盘桓,大人不怕朝廷怪罪?”纳兰迁斜着眼角,似笑非笑。

    “青平本就临近冀北,我在这里,凭王爷的手段,如果不想给别人知道,那是谁也不能知道的。”沈梦沉淡淡一笑,“不过刚才王爷说要谢我相助之恩,我倒觉得受之有愧,当初我没能助上王爷,害王爷受一年许软禁之苦,至今想起,依旧深有不安。”

    “说起这事。”纳兰迁垂下眼去夹菜,“本王却是不知道大人的心思呢!”

    “能有什么心思?”沈梦沉微喟,“当时我本想助你杀掉君珂,却不料被铁钧发现,无奈之下我只能远走,想再潜回来和你商议下一步举措,谁知纳兰述回来得那么快,我看着不好,只能先离开,慢慢地再救你,所幸,终于苦尽甘来。想来王爷天命所授,便是一时磨难,也不妨碍的。”

    “那如今为何又倾力助我,不惜动用你的隐秘力量?”

    “我自然是有要求的。”沈梦沉抬头注视咄咄逼人的纳兰迁,目光坦然,“纳兰述在燕京使诈,夺取了我红门教的名单,使我隐伏多年的计划功亏一篑,燕京属下实力受损,险些出不了燕京,这等深仇,怎可不报?所以我要和王爷合作,才能留在冀北,等他自投罗网,再报了那偷袭使诈之仇。”

    “仅此而已吗?”纳兰迁举杯,挑眉,“沈兄为何不饮,难道是怕本王这酒有毒?”

    “当然不仅此而已。”沈梦沉将酒杯转转,对着灯光照了照,才笑道,“这等清冽的酒色,王爷要想下毒可不容易,在下不过是旧疾复发,轻易不饮酒而已,不过王爷好酒,怎能谢辞?”说完一饮而尽,举杯一照,才又道,“梦沉不惜拨出属下相助王爷,是因为梦沉想和王爷合作。”

    “哦?怎生合作?”

    “王爷雄兵在握,梦沉则略有韬略。夺天下也,一为武力,一为智计,两者俱全,江山唾手可得。王爷胸藏甲兵,志在天下,梦沉掌握红门,谋士无数。你我联手,何愁大业不成?”

    纳兰迁目光闪动,蓦然一仰首,纵声大笑。

    “沈兄好口才,只是沈兄助我得成大业,于沈兄自己有什么好处?你如今虽遭贬斥,但你沈家依旧是大燕第一外戚,以你年纪才干,重回右相之位是迟早的事,同样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又何必绕这么大周折,费这么大力气,来和我合作?”

    “谁说王爷大业得成,梦沉便要在你麾下为官?”沈梦沉不惊不怒,淡淡一笑,“我要的,也是这天下。”

    “你——”纳兰迁霍然捏紧酒杯,眼神狞厉。

    “王爷不会以为,凭你这三十万甲兵,还有十余万是未经战场锤炼的新兵,就能当真和大燕抗衡吧?”沈梦沉推杯而起,宽大的莲青色衣袖在轻风里拂出层层水漾般的波纹,他的声音也柔和如水,“王爷大概还不知道,就在前天,鲁南王被杀,他麾下女将周桃,献鲁南王首级向朝廷投诚,被封镇国将军,驻守鲁南冀北交界一线,鲁南必将成为冀北南下的阻碍。就算不提鲁南,朝廷边军六十万,这几年在边疆轮换实战,战力不弱,一旦开战,冀北真正能拿得出来的战士不过十五万左右。十五对六十,又是远途征伐;一地对一国,还未得民心相助——胜算何在?”

    纳兰迁手指狠狠一握,银杯“嘎巴”一声,在他手中捏成扁扁一块,抬头怒道:“冀军剽悍,岂是九蒙那些衰颓子弟可比!”

    “王爷虽然驳我,内心里其实还是明白的,不是吗?”沈梦沉若无其事,拿起酒壶自己斟了一杯酒,当先饮了,又唤人拿了银杯,给纳兰迁斟了一杯,长长的衣袖垂下来,在桌面上轻轻一拂。

    “王爷心中所想,梦沉也略知一二,王爷在实力未足之时,只想牢据冀北,然后吞并鲁南,天下两大藩尽在你手,疆土之广,已经超过周边诸国。只是王爷有没有想过,你单独割据大燕北疆,四面大燕诸郡又怎么能放过你?冀北鲁南两地没有天然屏障,你身前是大燕疆域,身后是仇敌尧国,到时你必然四面楚歌,孤悬一地,永无休止被诸军围困侵扰,能自保就算幸运,要想真正扩军备战,打上燕京——”沈梦沉摇头,斩钉截铁,“永无可能。”

    纳兰迁冷哼一声,目光连闪,脸上的怒色却不见了,半晌缓缓道:“那你的意思……”

    “青平郡和安丰郡,地域贫瘠,民风彪悍,百姓贫苦,多不满当地官府压榨,红门教在这两郡,也是暗中力量潜伏最为雄厚,可谓一呼百应,闻风景从。我将在这两地起事,一旦事成,青平以南,安丰以北,有绵延数千里的东兴山脉,再往南便是大海,一旦从大燕分割出去,易守难攻。将来,那便是我青平的天然屏障,自然,也是王爷您的。”

    纳兰迁凝神倾听,目光闪动,那种暴戾怀疑的眼神倒去了几分,沈梦沉对他坦诚志在天下,倒比和他说因为仰慕他要帮他,可信很多。

    像沈梦沉这种人,是不可能做亏本生意的。

    “我说沈兄这么好心,原来竟也有割据之心。”半晌纳兰迁挑眉笑道,“你是要和我结盟,守望相助,共御大燕?”

    “青平和冀北接壤,王爷若是背后咬我一口,我也吃不消啊。”沈梦沉挑眉一笑,“当然,我若给王爷下绊子,王爷也得痛上几天。”

    “何止痛上几天?”纳兰迁哈哈大笑,“沈兄若做了本王对手,本王还真是夜不能眠哪!”

    “所以你我,分不如合。”沈梦沉微笑。

    “话又说回来。”纳兰迁突然道,“大丈夫志在天下虽然是常理,但你沈家已经荣华极盛,沈兄你更是沈家第一人,将来一个定国公,辅政大臣是免不了的,何必冒这么大险,夺了这贫瘠两郡,在大燕一隅,挣扎求存呢?”

    “世人都以为,当初姚家是因为让出了坐天下的机会,才有今日的煊赫不绝。”沈梦沉突然换了话题,“但又有谁知道,其实沈家,当年也曾和皇位擦肩而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