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

作者:天下归元



    这喜悦刚刚浮上,他就看见了沈梦沉的眼光。

    凉凉笑意,深深洞彻,一切伎俩,无所遁形。

    他的心沉下去。

    “这酒里也有好东西,是么?慢性成瘾毒药?你想控制我?”沈梦沉对他举了举酒杯,若无其事又喝了一口,“可是你忘记了,用毒,我才是祖宗。”

    纳兰迁喉间发出一声像咆哮又像哭泣的怪音。

    “你不用担心你死了我走不出这暖阁。”沈梦沉淡淡道,“我既然敢杀你,自然不会有任何后果。你被困太久,身边亲信有限,不得不依靠我的力量,现在王府里人人都知道高近成是你的亲信,等下他陪我出去,没有人会阻拦我。”

    高近成无声无息走进来,微笑立在一侧。

    “开始吧。”沈梦沉淡淡道,“趁新鲜。”

    高近成点点头,走到纳兰迁身边,不急不忙取出一个刀囊,里面针刀俱全,各式大小都有,寒光闪亮的刀锋,像一双冷而讥诮的眼,映出纳兰迁惊怖欲绝的眼神。

    “你……你要……”他挣扎着向后退,可身后是墙壁,努力挪动了半天,也不过挪出一寸远的距离。

    “会有点痛。”高近成微笑着端着他的下巴,像在打量着牲口,柔声道,“您忍一忍。”又转头道,“苏许怎么还不来?”

    纳兰迁瞪大眼睛,模糊的视线里,看见一个男子,端着酒菜走了进来,这人好像是他的软禁时期的近侍,很忠心话很少的人,纳兰迁此刻看见他,突然便觉得哪里不对。

    这个人,怎么看,都有点熟悉。

    他一向不正眼看人,更不会注意下人,此刻看这男子走路步态,神情,身材个子脸型,都眼熟得不行。

    “在王爷身边一年多,你可都学好了?”他听见沈梦沉询问的语声。

    “沈兄放心,天下之大,将来必定为你我共有!”苏许开口,扬眉。

    纳兰迁心中轰然一声。

    他学的是自己!

    那熟悉的感觉,来自于自己!

    不光是那些特征,如今连语气腔调,说话时的小动作吗,都几近一模一样!

    一年多软禁,这人陪在自己身侧,时时揣摩他的动作神情腔调,之所以沉默寡言,也不过是因为,怕开口露馅!

    如此可怕的计划,如此深沉的心机。

    眼光重重落在那一排针刀上,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天啊……

    别人流出的血再多,那痛不在他身上,然而此刻突然醒悟到的命运,令他绝望得恨不得立即自尽。

    然而想死也死不了,沈梦沉不允许。

    “嗯,不错。”沈梦沉在懒懒点头,“如今他亲人也死绝了,又恶名在外,寻常人不敢正眼相看,你学成这样,尽够了。”

    “苏许过来,哦不,王爷有请。”高近成笑道,“站过来,我好比着脸型下刀。”

    薄如蝉翼的雪亮的刀,抵在了喉结下方的肌肤处,寒意如雪渗入,激得人灵魂都似在发颤,纳兰迁颤抖着闭上眼睛,一瞬间父亲染血的脸,妹妹僵硬的脸,从眼前掠过。

    天意……

    刀锋压下。

    挑起。

    明烛里雪光一线,流星般划出灼眼的弧线,冰冷的空气被热血割裂,再慢慢凝起。

    跳动的烛火深藏的帷幕,酒香和血气混合的暖阁,迷离朦胧的珠光灯下,响着沉闷的压抑的呜咽,轻,却凝着巨大的痛苦和永生难赎的绝望,像一柄柄飞薄的刀,四面飞射,刺穿所有的转瞬荣华,黄粱一梦。

    沈梦沉依旧在喝酒,怡然自得,灯光下眉目艳丽,比血色殷然。

    呜咽声渐渐止歇。

    高近成抹了一把汗水,轻轻道:“好了。”

    转过身,手中一抹薄薄的东西,笑道:“主上英明,确实是活着取更好。”

    “便于制作罢了。”沈梦沉淡淡道,“正常制作时间要七天,我们没可能在这里呆七天,你的药水带来了吧,现在就做。”

    “是。”

    高近成取出药水用具,走到帷幕后面,地上,那穿着王袍的身体,犹自微微蠕动,脸上却一片血红,什么都没有了。

    沈梦沉看都没看一眼,对苏许招招手,苏许立即上前,将纳兰迁衣服都剥了,和自己的衣物换掉,然后将他拖到帐幕后。自己和沈梦沉对坐在桌前。

    “来,沈兄,你我今夜,不醉不归!”

    “多谢王爷抬爱,梦沉舍命奉陪!”

    两人含笑频频举杯,当然苏许始终没敢动那酒,那酒的毒被下来下去,他哪里都不敢碰。

    沈梦沉此时脸色却白了白,突然放下酒杯,身子一倾。

    噗地一声,一口鲜血喷在他及时举起的衣袖上,色呈紫红。

    “主子……”苏许惊慌地站起,高近成从帷幕后探出头来,看了一眼沈梦沉,叹息着道,“主子,您这逼毒的法子,实在……”

    沈梦沉咳了一声,笑笑,“天下毒皆为我所用,我也为天下毒所驭……纳兰迁这小子,我以为他不敢也不能对我下手,没想到他居然找到这‘兰息’之毒,没法子,我只好以毒攻毒了。”

    高近成的眼光在他胸口瞄过,无声叹息。

    主子是练就百毒之体,其实也最不能中毒,虽然所有的毒最后都可以用毒化去,但伤害已经造成,一个人的身体能有多强韧,经得起这样长年累月的戕害?

    “您看,这位殿下,该如何处理?”高近成指指还未死的纳兰迁。

    沈梦沉瞟一眼地上那具躯体,长身而起,“有时候,亲人的伤损未必能让人失态,为了他们的安危,很多人能做到逼自己冷静;但一个无力抵抗的仇人放在面前,却很少有人能够控制住自己。”

    他笑笑,流光飞舞的笑容,带一点深深的倦,“所以,留着,有人一定需要他。”

    “是。”

    沈梦沉对苏许招招手,苏许戴上刚刚晾干的人皮面具,他本就和纳兰迁三分相像,又专心学他学了一年多,如今面具一戴,赫然便是纳兰迁当面。

    “……沈兄……好酒量……”他踉踉跄跄地把住沈梦沉的臂,“改日……再醉三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