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真思回头看他,晏希还是那漠然神情,但他再漠然,此刻说出这句话,就已经是最大的抗议。
戚真思缓缓环视一圈,每个人的神情,都深深疼痛和不满。
君珂不仅是尧羽卫共同教出来的徒弟。
她是他们的盟友,恩人,和亲人。
尧羽卫没那么容易接纳一个人,最初对这少女,不过一份审视的心态,然而那少女一开始就用自己的毅力震撼了他们,继而用她的勇气、坚持、有所取舍、恩怨分明,令每个尧羽卫倾心接纳。
但真正的生死交托,还是在燕京城门之上,因为君珂的拼死挟制,才有三百尧羽的安然出城。
这是恩,尧羽卫不愿忘记。
更何况,君珂是为救纳兰述和戚真思,才自戕于仁化城,此刻她生死未明,却要丢下她?
尧羽卫宁死,也做不到。
沉默的压力,巍巍如山,感受到那份不满和排斥,戚真思心底发出一声唏嘘。
继冀北大难,家破人亡之后,难道连从来都兄弟一般生死与共的尧羽卫,也要因此发生分裂吗?
戚真思垂下眼,眼神里淡淡哀伤,深深决然。
有些事,就让自己一人,担着吧……
“冀北发生了什么,你们也知道。”她冷冷道,“王妃就算真的**于边界之前,但我相信,她一定给主子留下了嘱托。陪着主子走下去,完成王妃的交托,是我们死也要做到的事。冀北纳兰氏家破人亡,现在只剩主子孤身一人,你们要想害死他,要想令恩主根苗断绝,你们尽管说吧!”
尧羽卫沉默,垂下头去,眼里泪花频闪。
戚真思垂头看着纳兰述。
昏迷之中,他在挣扎,似乎还在喃喃自语,戚真思俯下身去倾听。
“……父王……父王……孩儿不孝……连你的尸首……都没……妹妹……你怎么……你怎么……哥哥对不起你……没能来救你……母妃……你不会死……你怎能丢下我……丢下我们……是我的错……是我……我为什么要……带走尧羽……我该死……该死……该死……啊……小珂……是你……是你……别……别!”
戚真思的眼泪,在眼角慢慢集聚,无声垂落,落在纳兰述的衣襟里。
他未曾真的忘记,也不能忘记,在意识深处,他永受炼狱般煎熬,承担着巍巍如山的负罪感,泣血自责。
而她,不能令他永久坠入这样的黑暗,最终无可救赎,被背负的罪压垮。
“主子……”她将掌心,缓缓按在了他心上。
“我们一起走下去。”
“尝人生极致之苦,斩四海深仇之头。”
“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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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之雪,苍天作语。
君珂在雪地里已经呆了整整一天。
每隔一个时辰,会有侍女过来看看,将埋进雪地里的她拉出来一点,怕她被雪埋死。
君珂一切都不理会,抓紧时间恢复自己,伤口被冻得麻木,倒不觉得痛苦,体内的气息按照天语族的秘术,慢慢的凝聚,一点点冲击着被锁的穴道。
她第一次接触武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和环境里,那时的感觉一生难忘,后来她也曾问过戚真思,这样突飞猛进的修炼秘术,为什么不能造就天语族更多的高手,戚真思笑她想得简单,因为天语实在难得,一年就那么一天,等一年才有这么一次机会,弄不好还会错过,怎么能靠这个提升?
不过君珂今天等到了这个机会,就算不能突飞猛进,但恢复自己的功力还是有把握的。
前提是沈梦沉没发觉。
所以君珂一力要激怒沈梦沉,哪怕有些做对完全没有必要,她也必须去做,她不能让沈梦沉近身,对她表示关心,一旦他给她把脉,就前功尽弃。
寒气侵骨,重伤后的身体难以抵御,君珂咬牙忍住,努力使自己忘记虚弱和疼痛,专心内力凝聚,她必须快点逃出这里,沈梦沉留她不死,还不是想要她做诱饵?
希望纳兰述和尧羽卫,不要在附近盘桓想要救她。
低头看看自己,君珂此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去掉了伪装,换了衣服,她有点遗憾地挑挑眉——柳杏林易容技术精进,他给她做的装扮,竟然一时瞒过了纳兰述和戚真思。
当然神来之笔还是那“狐臭”。
也不知道柳杏林从哪找来的那么臭的东西,当初他犹豫着不肯给,是自己坚持——要扮,就要脱胎换骨。她可不想一照面,就被纳兰述那一万种办法给赶走。
君珂低低叹息一声,想着柳杏林他们现在可好?她带着柳杏林抄近路,抢先到了三水,雇了那琴师和那歌女,假扮了那黑小子,然后便让柳杏林回去了。她一个人能瞒过纳兰述就不错,万万不要想还带着如幺鸡红砚两支柳那么明显的标记。
此时君珂还不知道云雷军此刻呼啸燕地,用兵如神,如果知道,怕是重伤也得从雪里跳起来。
君珂吸口气,低低咳嗽两声,艰难地转头看远处长廊。
远处长廊下,垂着鲛纱,沈梦沉围着火炉,慢慢喝茶,一袭烟青色重锦锦袍,惯常的宽大式样,压着银黑色月牙绣边,袍袖微拂时暗香四溢,华贵风流。四面侍女不时偷偷望他,微泛红晕。
君珂却有些失神。
突然想起初学武功的那一天,大雪吊桥边,也是一样端坐喝茶,华丽精致的纳兰述,也是一样栽在雪地里的自己,也是一样的无动于衷。
然而一切都不一样。
那时的纳兰述,坐立不安,装模作样端着个糕饼,结果全被红砚和幺鸡给偷吃。
那时纳兰述,看见她跌一次就要跳起来,再被戚真思恶狠狠踩住,雪白的靴子被蹂躏得全是黑脚印。
那时的纳兰述,穿那么漂亮,之后却悄悄告诉她,讨厌穿得太复杂,累赘,那天那样穿,纯粹是要勾引她。
……
君珂微微笑起来。
人生困苦之途,能有这样美好的回忆时刻支撑,真好。
她埋在雪地里轻轻一笑,远处纱幕暖火旁,喝茶的沈梦沉手指便一顿。
眉毛微微扬起,看着那个方向——这女人有时候疯得他也看不懂,好端端地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