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撇嘴一笑,拖过纸,抓住笔,沈梦沉看着她抓笔的姿势,倒吸一口气,忍了忍没说话。
“君珂沈梦沉,今予结缡之喜。愿琴瑟合御,百年静好。”
“缡字怎么写?”君珂咬咬笔杆,写了个“离”字。
沈梦沉:“……”
“琴瑟两个字怎么写?”君珂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写了个“情兽”。
沈梦沉:“……”
君珂写完还不罢休,开始在四面画花。
画得像也罢了,关键问题是她画得东西,线条抽象,造型诡异,远看像乱麻,近看像屎坨。
“这是什么?”沈梦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问。
“婚礼请柬都是有花纹的。”君珂淡淡道,“虽然你简慢我,诚意不够,拿这破白纸写婚书,但我对我的第一份婚书还是很重视的,没有红纸,就画点花。”
“我没听说过这规矩。”沈梦沉审视那花纹,想看出什么端倪。
“这是我家乡的风俗,你要娶我,就必须按我的规矩来。”君珂理也不理,对沈梦沉看看,然后下笔,再看看,再下笔。
“你在干什么?”沈梦沉忍了忍,又问。
他已经开始觉得,之前一直玩弄在手掌心的那只小母老虎,似乎现在有点脱出掌心了,她做的事,哪件都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当初,不也正是因为她的出乎意料,他才第一次会认真去注视一个女人?
“要附新郎新娘照片。”君珂叹口气,“没照片,我亲手给你画一个。”
沈梦沉心中一堵——画朵花都惨不忍睹,画他?
那画出来的能是人吗?
然而不知怎的,却没想过阻止,当真就那么静静站着,给她当模特。
他立在室内昏黄的光影里,看对面伏案静静画画的少女,画几笔,抬头看他一眼,眼神平和而认真。
沈梦沉突然有点恍惚。
印象中,自从认识她,似乎从没有这样宁静相对的时候,似乎她也从没有这样平和而专注地,看过自己。
对面的少女沐浴在灯影里,鬓发微微有些蓬松,被灯光勾勒出淡金的轮廓,低垂的脸,可以看见鼻尖小小玉珠一点,抓笔的姿势很可笑,专注的神情,却很动人。
他见过她专注的神情,但从来不是对他。
此刻终于得见,一瞬间四面飞雪都似静了静,洪荒深处,深渊之底,听见心弦微拨的低音。
刹那渡越万里,扩散至一个人的全部天地。
暖阁里很寂静,只听见落笔于纸的沙沙声响,君珂大多时间都垂头,灯光落在她的发上,将缎子般的黑发反射出一片银光,温柔而炫目,沈梦沉心中一片柔软,不自知地上前一步,伸手要去抚她的头发。
君珂没有抬头,身子却微微一僵。
这一僵轻微到连君珂自己都未必察觉,沈梦沉却立即惊醒,脚步一撤,已经又退出三步开外。
君珂低着头,咬着嘴唇,眼神里掠过一丝懊恼。
又失去了一个机会。
已经花了很大力气控制自己的反应,可是终究不行。
实在是内心深处,对沈梦沉到了极度的憎恶,以至于身体会违背意识,自动做出抗拒。
她心底无声叹息,脸上却毫无动静,专心将画画完,将纸一推,笑道:“好了。”
沈梦沉手一招,纸张悬空飞过来。
看见“婚书”的第一眼,沈梦沉的脸色,此生以来从未这般精彩。
纸有尺半见方,地方不小,短短一排字应该空出很大空白,但现在,这些空白的地方,都画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抽象诡异的花纹。
错字连篇的内容。
顶头一个肥胖的猪,抓着条蛇,身上似乎还有翅膀。
底下两个似乎是人的东西,左边一个还不错,大眼睛女娃娃,用笔圆拙而可爱,右边一个就诡异了。
黑漆漆一个玩意,头上长角身后有尾,披了个黑披风,抓了个三叉戟,身后跟两个牛头马面,各自戴着黑白高帽。
这种造型沈梦沉自然不认得,如果君珂那三个死党在,怕就得趴在了地上。
恶魔的造型,带着牛头马面,牛头马面却顶着黑白无常的帽子——形象错位,中西混杂。
还画了很多似乎是心的东西,就是每个心上面都有弯曲的裂痕。
“这些都是什么?”沈梦沉抓着“婚书”的手指捏紧。
“标准婚礼请柬格式。”君珂轻描淡写耸耸肩,“花边,画像,粉红心,丘比特,完美结合。”
“求……比特?”沈梦沉皱眉,他自然知道那只黑漆漆的长角怪物八成画得就是他,不必再找气受了去问君珂了,但这个什么求比特在哪里?
“这只猪叫求比特?”找来找去终于找对了地方。
“那是猪吗?”君珂竖眉,“是爱神!小爱神!你看他拿着弓!”
沈梦沉盯着那条拿蛇的长翅膀的猪,心想君珂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遍地怪物?
“丘比特都认不出,难怪你这辈子没人爱!”君珂犹自愤愤不平。
四面静了静,空气里忽然有点窒息感,君珂心底一惊,抬眼一看,暗影里的沈梦沉,眼神幽暗。
那种凉而冷的眼神,看得君珂心底一颤,然而随即沈梦沉便恢复如常,淡淡一笑,将“婚书”折起,收在怀里。
“好好休息吧,等着我们的成亲之日。”沈梦沉对她一笑,容色光艳。
“沈梦沉,我有一个结婚愿望。”君珂趴在桌上,托腮看着他。
沈梦沉有点诧异地转身——君珂会把这成亲当真?
“请你一定要成全我。”君珂笑眯眯仰望他,双手交握在心口,“我想——新娘变寡妇!”
“……”
一阵静默,随即门重重关上,沈梦沉一挥手,数百名手下围住了暖阁。
他没有点君珂穴道——他的点穴方式比一般高手霸道,君珂已经重伤,时辰久了未必经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