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不闻人间言语,原以为不过软红过客,终将归于大光明,此刻却恍惚觉得,掌握在掌心的定数,突然飞出了指间。
他轻轻笑着,虚空对君珂指了指。
君珂又觉得体内一亮,眼底金光一闪,眼前似起了一层白雾,随即消逝。
“你体内有一层般若功内力,只是你一直不知道怎么用。”梵因道,“我把口诀传你,这是佛门第一清心功法,有了这一层内力,你终生应该都不会走火入魔。”
君珂听见“清心”两字脸上就一红,和尚不会刚才知道什么了吧?
接过梵因给的心法,她感激地道谢,犹豫了一阵还是忍不住悄悄问,“呃……大师,纳兰述的状态,还是不太清醒吧?那个……什么都不知道吧?”
梵因看了她一眼,一本正经地道,“那是自然。”
君珂舒了口气,眼看梵因含笑一点头,飘然而去,微微有些怅然。
那人离去的步伐还是那么飘逸若在云端,她却觉得此刻他的背影和往日似有不同,而转身时那微笑,也恍惚迷离,似近实远。
梵因……也许今生很难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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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恼羞成怒之下,这一拳力道不小,她知道许新子内力在尧羽卫中列第一,也没留手,瘦猴子给这一拳揍得飞起来,越过纳兰述那个帐篷,啪一下砸到了另一个对面的帐篷上,他身在半空下意识一抓,嗤啦一声,那帐篷抓裂。
帐篷一裂,许新子落地,回身一看,神情便一变。
君珂此时也赶了过来,她原本就奇怪这个帐篷是干什么的,尧羽卫露宿扎营,不用帐篷,这多余的一个,除了纳兰述还有谁用?
帐篷撕了个大豁口,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君珂一眼看见,脸色也变了。
她正要叫人收拾起来,突然觉得四周气氛不对,对面,每个尧羽卫都瞪大了眼睛,而背后,凉飕飕的。
君珂慢慢回身。
纳兰述,站在他的帐篷口。
他并没有看君珂,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个撕裂的帐篷,君珂心中一紧,想要用身体遮挡住豁口,已经迟了。
“妹妹!”
一声凄厉的呼喊惊得每个人浑身一炸,黑影卷过,呼啦一下卷起君珂的发,纳兰述已经刮过她身边,奔到了那个破碎的帐篷里。
他半跪于地,抱起了帐篷里那个小小的躯体。
君珂闭上眼睛。
这个帐篷,存放的是成王的尸体和纳兰逦,尧羽卫逃亡之中仍然将他们带着,一直想等纳兰述清醒后,看如何将父亲尸首处理,之后纳兰述神智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戚真思便没敢将这事立即报给他处理,只是一直努力保存着成王尸首,并试图救治纳兰逦。
可惜纳兰逦的伤太重,她一直未醒,高烧不断,残肢断口不知道曾经被上了什么药,始终无法愈合,并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也不断化脓腐烂,爬出蛆虫。
纳兰述转醒,风将帘子掀起,正好看见了对面帐篷里的妹妹。
此刻他将纳兰逦抱在怀里,腐臭的血肉立即沾了他一身,他却浑然不觉,拼命将脸贴在妹妹高烧的额头上,低叫,“逦儿!逦儿!你醒来!醒来!”
君珂立在他侧面,眼见他眼神渐渐狂乱,正要上前以心法相助他镇定,忽然想起戚真思信中的话。
“我给你一个建议,不破不立!破而后立!你给我刺激他,狠狠地刺激他!刺激到他彻底面对!彻底发泄!”
纳兰述的紊乱状态,他曾经出现的选择性失忆,都说明他那晚受刺激太深,内心深处人为地试图封锁,却又执着地不肯忘记大仇,这种苦痛交织的心境,直接逼乱了他的内息,如果这样继续下去,迟早有天能逼疯他!
沈梦沉用心何其恶毒,单单家破人亡的噩耗,也许还不足以令纳兰述倒下,但是他设计他跪了仇人,设计他亲手毁了父亲尸首,更设计他为救妹妹不得不救仇人,这层层泣血捶心打击,换成他人,早就疯了。
重症还需猛药医!
他不想逃避,却被迫逃避,那就助他面对,让他把心底的自责和积郁,彻彻底底,痛快发泄。
他真正稳下心神,才有可能从内而外调理自己。
尧羽卫们冲上来,想要抱走纳兰述手中的纳兰逦,君珂突然横步一跨,拦住了。
“相信我,就退下去!”她头也不回,冷冷道。
“这……”许新子犹豫,不仅担心纳兰述,也担心君珂,这要哪里出了岔子可怎么办?
“我。”君珂指着自己鼻子,眼神里晶光闪动,“对你们主子负责!”
许新子立即欢喜地把其余人都远远赶走……
“纳兰述!”君珂手指握在掌心,努力逼迫自己声音平稳近乎冷漠,“看看你的妹妹!听听她在说什么!”
纳兰述浑身一颤,下意识将脸俯下去。
纳兰逦在高烧的炼狱里,隐约感觉到亲人的气息,发出低低的呻吟,纳兰述将耳朵贴近她的嘴,依稀听见,“哥哥……救我……救我……”
她四肢已残,在半空中徒劳地挥动,如果还有手指,想必就在努力抓挠,试图抓住期盼的救援,“哥哥……娘……你们去了哪里……你们为什么不来……救我……”
“逦儿!”
纳兰述仰天发出一声痛吼,却还是没有眼泪,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浑身颤抖,神情可怖,不敢抓住纳兰逦浑身伤痕的躯体,便用手指拼命抓住坚硬冰冷的地面,手指被地上沙石磨得血肉模糊。
君珂强迫自己硬着心肠转开眼光,一把抓起纳兰述,拖着他往成王冰棺去,“见见你父亲!”
纳兰述一眼就看见了成王的尸首,虽然努力掩饰过,但胸腹位置明显塌下来的尸首。
“父王!”纳兰述砰地跪了下来。
君珂眼睛微微发红,咬牙站在他身后,手掌虚虚往成王胸腹位置一按,那个惊心的塌陷,便落在了纳兰述的眼底。
纳兰述浑身一颤,抓住冰棺的手指嘎嘣一声,竟然生生将坚硬的棺身掰下一大块,他眼睛里的血丝似乎转移到了脸上,血气连闪,却依旧不落泪,不说话。
极致悲恸至无声,空气都似因为一个人的抵死沉默而颤栗,气压低得让人希望来一场狂猛的爆发,好冲破这般噩梦的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