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冷笑一声。
步妍也冷笑一声,“什么铁血公主?我不稀罕!我是男人,我为什么不能做个皇子,拥有继承皇位的机会?我明明才是公主,为什么要扮成侍女,让另一个女人代我享受尊荣?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做我自己!”
“你自己?”君珂冷笑,“你瞧你自己,说的都是什么混乱东西?你到底是公主还是皇子?你说给我听听啊?”
步妍霍然扭头,眼神都在滴血,以手捶地,“闭嘴!闭嘴!不许和我说这个!”
“我和你说话都嫌脏嘴。”君珂看着步妍纯女人的姿态,即使在这样的时刻,她依旧是娇柔的,举手投足女人姿,她其实还是女人,虽然多了男人的器官,但多年来以女儿身教养,有些深入骨髓的东西,是抹杀不去的。
“此次尧国内乱,我原以为我有了恢复男儿身的机会。”步妍冷冷盯了她半晌,突然又恢复了平静,“我让皓莹去找你们,皓莹提出的条件,是我教她的,我原以为纳兰述会心动,谁知道多了一个你,我发现你在冀北联军中威望很高,你和纳兰述互相信任,也不是我能撼动,我只能慢慢等机会,先向你示好,博取你的信任,再通过你进入宫禁,掌握权力。只要我能夺得大位,我就可以恢复男人身份,公告天下,当初我是男扮女装。”
“你想通过我破坏天命星盘,也想通过我夺取遗诏。你还故意露出守宫砂,试图以守宫砂事件令我不能为后,令纳兰述不得不和天语决裂。”君珂淡淡道,“你很心急。”
“我原来不想这么心急,但皓莹马脚太多。”步妍神色鄙弃,“这女人,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的人,但女人就是女人,水性杨花,见异思迁,贪慕尊荣富贵,她竟然看中了纳兰述,真心想要做他的女人,竟然真的妄想做女王,以纳兰述为王夫。为此不顾我的警告,频频表现,显露愚蠢嘴脸,我心中便道要糟,外面传的名声,步皓莹聪颖铁血,现在这个步皓莹,哪里有半分风采?你二人这么精明,怎么会发现不了?”
君珂听见那句“这么多年来一直是我的人”,脑海中忽然掠过当日在羯胡,看见的步妍和步皓莹的特殊姿势,难道当时她们两人在……
然后被她发现,步妍才让步皓莹煽了她一巴掌?以作掩饰?
君珂脸色一白,直有呕吐**,咬牙忍住,“杨太妃是你的人?”
“这宫中我的人线多得很,多年来,我一直在宫内慢慢布网,收买人心,可以说,我是掌握这皇宫秘密最多的人。”步妍面有得色,“我是先皇最宠爱的公主,自然有很多便利,我们男人,忍一时风平浪静,日后自有天地。”
君珂听她一会“我是公主”,一会“我们男人”,直听得要吐,想起第一次看她,没有看出她的男性器官,这人妖,是隐藏双性,也不知道练了什么功夫,竟然可以隐藏起自己另一半的性征。
直到刚才暗室相对,扫视骨骼,才觉出了异常。
“不对,上次那批官儿,说你是德妃的大宫女……”君珂忽然皱起眉头。
“德妃的大宫女和我有几分相似,叫燕儿,我借用她的名字而已。”
室内陷入沉默,君珂不再问话,步妍说了这么多话也开始喘息,四面温度更高,火应该已经迫近了,远处隐隐有呼叫救援之声传来。
“我现在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很久之后,君珂闭上眼睛,一字字艰难地道,“你到底有没有……”
黑暗里她脸色苍白,凝立如雕像。
步妍怔了怔,抬头看她,看那雕像般洁白高贵的女子,眼神里掠过一丝疯狂的嫉恨。
“你说呢?”她忽然大笑起来,却换了男子声气,声嘶力竭地大笑,长发披散,披散的发内眼神疯狂,“步皓莹!步皓莹!你一生不得不做女人,不得不令人取代你的身份,不得不在不男不女的噩梦中捱活,一天天苦等可以清清爽爽做人的日子,一天天等着幻梦空花,没想到到最后,老天依旧不薄你,把一个皇后送到你嘴边,让你最后做了一回男人,哈哈哈哈……不亏……不亏……不……”
“哧。”
薄而厉的软剑,无声无息,斩断了她疯狂的大笑,步妍,或者说步皓莹,微微张开嘴,直直望着君珂半晌,身子向后大力一折,折出诡异的不可能的角度,砰一声贴在了地面。
地下,一汪血,静静地凝聚成泊。
屋外,温度越来越高,吵嚷越来越烈,隐约听见尧羽卫们的声气,似乎在呼喝,“全宫搜查!”
君珂静静听着,她知道暂时没人想到这里,因为刚才她追步妍离开,她的护卫一定第一时间冲进来看过,也一定将内室无人的消息告诉了纳兰述,之后她出现在西六宫,谁也想不到,她又回了这里。此时纳兰述应该还没接到这里发生的消息,他昨夜就在前殿,如果她没猜错的话,为了不影响登基大典,这里发生的事,一定不会立即报知他。
当然,再耽搁下去,很快,她就要被发现了。
君珂仰头,看看屋顶,那里是启明星的方向,天,快要亮了。
天亮之后,就是纳兰述一生最重要的日子,他的登基大典。
天亮之后,她要以命定皇后的身份,陪同他登上大殿,一同接受百官祝贺,共享这尧国天下。
万丈荣光从此始,她和纳兰述的美好终局,似乎也在那里。
然而……
君珂的目光,缓缓落在礼服上。
深红礼服卷成一团,零落在地,依旧流光溢彩,动人心魄,袖子上那一道透明的纱,晶亮刺眼,刺着了她的心。
那是守宫砂的位置……
君珂忽然缓缓蹲了下去。
她蹲着,渐渐便成了跪姿,软在了地上,她将礼服抱进怀里,越揉越紧,越揉越用力,似要将那深红锦绣,揉成热血一泊,汩汩流进心底。
心底那一处,早已裂开巨大的伤痕,泻尽这一生的勇气和欢喜。
暗室无光。
火苗幽幽将内壁舔舐。
外间救火声已绝,有人踏着尘灰梭巡,一无所获,转向另一处匆匆而去。
无人知道这一刻一墙之隔,有人静静埋首,不愿抬头。
耸起的肩背单薄如纸,割出这命运千疮百孔,隐约有低低的呜咽传出,被外间的喧嚣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