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

作者:天下归元



    君珂忧伤地从他脑袋边踱了过去,仙风道骨地吟出了最后一句。

    “!”

    ……

    偌大草场,空寂无声。

    所有人看看地下黑熊一般的大王,看看君珂,看看“妖艳的公鸡”,看看今天大出风头的喀赞部落——后者正用一种天雷轰顶的表情,盯着昨天那个在他们帐篷里受到冷遇的汉人少女。

    “神巫!”半晌有人惊呼,随即人人退后,俯伏于地,君珂莫名其妙,想了半天才想起来,草原上有种段数比较高的巫师,人人尊崇,敢情她刚才那首千古名句,被这群蛮子当作巫师咒语了。

    君珂也不理会那些俯伏的人群,转身看着再次策马上前,神情激动的图力,淡淡道:“图力王子,我的诗好听吗?你也想听一首吗?”

    图力定定凝视着她,眼神里浪涛翻卷,半晌却苦笑,下马,上前三步,躬身。

    “草原之子图力,”他在众人震惊的神情里,用草原最尊敬的礼节,执起君珂的袍角,俯下自己的唇,“见过尊贵的尧国之母,西鄂摄政王殿下。”

    ……

    一刻寂静,俯伏的草原人愕然抬起头,喀赞部落的人,发出低低惊呼,向后又缩了缩。

    万万想不到,那黑脸的,寡言的,看起来很平凡的汉人少女,竟然就是近年来在草原传说中,可能引起整个草原动荡的女魔王……

    君珂还是那有点神思不属的样子,看他亲吻自己的袍子,忽然道:“你今天刷牙了没有?”

    图力,“……”

    他此刻才发觉,君珂一切都没变,不过涂黑了的脸之外露出的肌肤,似乎更加晶莹光洁,但给他感觉怪异的是,君珂的神情语气,和以前有了不同,她话少了点,表情漠然了点,似乎还总有那么一点心不在焉,结合起来,却更让人怜爱了点。

    不过最大的问题是,这位尧国铁板钉钉的皇后,怎么会在这里?

    “君……统领,”想了半天,图力还是用了老称呼,“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应该在尧国吗?难道……”他眼睛亮了亮。

    君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姑娘我逃婚跑路你兴奋什么?

    “和你有关系吗?”

    “呃……”图力被她窒得愣了一愣,一眼看见四面人群表情,咬咬牙,上前一步,低低道:“统领大人,不管你是什么原因离开尧国,但如今你在草原,你再次回来……是因为喜欢草原吗?”

    君珂更古怪地瞅着他,没有答话,图力心中一热,激动地上前一步,欲待去捧她的手,“君姑娘,你……愿意留下来,去尝试喜欢草原上的人吗?”

    “啪。”

    ……

    一秒钟后,君姑娘的大声回答,响遍草原。

    “香蕉你个疤瘌!”

    一刻钟后,图力王子的手下们,艰难地将王子从地里挖了出来,可怜的图力王子,被某个因为心情不好而下手不知轻重的女人,给一巴掌拍进地里三分之一……

    一个时辰后,把获胜赢来的财物留给喀赞部落的君珂,在族民们感恩戴德的道谢声中,带着她新得来的五千奴隶,浩浩荡荡开往云雷高原,空留图力王子,痴痴站在高岗,遥望伊人背影,拼命掸着泥土……

    四个时辰之后,半夜,图力王子的帐篷里,忽然又传来“啪”一声巨响,等护卫们冲进去查看,就看见图力被倒吊在帐篷顶上,扒得精赤,某宝贝上系着块秤砣,图力憋得小脸发紫,险些玩完。

    护卫们慌忙把王子解下来,才发现秤砣之下,还系了张飘飘荡荡的纸条。

    “床前明月光,图力蛋一双,敢撬咱墙角?割了去做汤。”

    ……

    床前明月光,照亮摇摇摆摆进云雷高原的君珂背影,也照亮尧国皇宫,深深殿宇。

    夜深,帝皇犹自未眠,御书房灯火荧荧,里面侍候的宫人,来去无声,一声咳嗽也不闻。

    这些在御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是三班制,轮流休息,十二个时辰不脱岗,因为正常情况下,陛下常在御书房就寝,或者直接在书房通宵。

    尧国这些宫人们都惊叹,这位帝王当真勤政得史上难见,这样夙夜匪懈,铁打的筋骨也熬不住,有宫人给他算过,在一个月之内,陛下闭上眼睡觉的时辰,加起来不超过五天。

    书房里奏章案卷堆积如山,几个值夜大臣坐在一边小桌上,飞快地写节略,好方便陛下快速阅览,有人手写酸了,也只敢悄悄地揉一揉,瞥一眼座上始终没抬头的陛下。

    灯光在纳兰述脸上投下淡淡暗影,遮掩了他眼下微微的暗青之色,男子抿紧了唇没有表情,奏章流水般从指尖过,偶尔停下手,揉揉眉心,此时才露出一丝疲倦。

    时间啊……时间!

    纳兰述从未觉得时辰这般不够用过,堆积如山的国事,欲待重整的山河,此刻都摆在他的面前,他要用抚琴一般的细致和耐心,拨弦于天下,等待奏一曲汪洋之曲。

    他想将这曲子,奏得更快些,更早些。

    没有人明白,明明可以按部就班,徐图渐进的做事,这位新帝为什么心急如火,恨不得变三头六臂,将所有事一夜做完,为此不惜耗费精力,熬煎身体。

    老臣们欣喜陛下勤政,尧国必能因此中兴,但也忧心如此勤政,是否损伤龙体,多次殷殷规劝,纳兰述笑而不答。

    有些解释,放在心底,说给人听,便觉得廉价。

    他忙碌,好让事务充塞此刻空荡的心,不必因为想起她来,便撕心裂肺。

    他忙碌,是想赶在时间前面,早点将尧国事务理顺,早点将政权紧抓在手,早点开始自己的计划。

    当他将一切掌握在手,她是不是就会回来?

    那么,早一天也是好的。

    荣极殿登基之日,她的突然离去,忽让他明白何谓痛彻肺腑,坐在那四面不靠龙座之上,听百官山呼舞拜,他在那样遥远而空旷的殿上向下凝望,寻不着想见的人影,忽然便明白了那样四个字。

    “孤、家、寡、人。”

    如此深切。

    一心的迷茫疑问甚至愤怒,在那场登基典礼之后,忽然豁然开朗,隐约明白了她离去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