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句。
梵因的手霍然松开。
君珂心中一震,眼看梵因松开手,指尖还在自己发紫的掌背轻轻抚了抚,动作中似有歉意。
他身处半昏迷之中,唯一敏锐的直觉,只给了她。
君珂用力扭转头去,酸楚的感觉,潮水一般包围了她。酸楚之后便是愤怒,回头呵斥沈梦沉,“你给他吃的什么?你用心怎可如此狠毒?”
“我的毒药只有立即死人的,没有可以苟延残喘的,这是好不容易找出来最轻的一种。只不过他先被禁制,无法运动抵抗,稍微难受一点而已。”沈梦沉淡淡答。
君珂哼地一声回过头去。沈梦沉嘴里的稍微一点难受,该是怎样的痛苦?
忽然听见身后他低低道:“小珂,你什么时候,也会心疼我一次?”
声音极低,低到如梦呓,君珂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一回头看见沈梦沉脱下面具,脸色白到透明,眼光落在她握住梵因的手上。
两人目光交汇,各自错开,君珂垂下眼,把住梵因的腕脉,将自己的大光明内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过去。
梵因的痉挛渐渐止住,脸色也恢复了正常,只是更白了一些,越发透明如晶花,半晌慢慢睁开眼。
他意识一清醒,立即切断了君珂输送的内力。
“别浪费……你等下还要给他护法……”
睁开眼的梵因,眼神清澈,倒映君珂一脸内疚不安的神情。
随即他垂下眼,看见君珂发紫的手,叹息一声。
“对不住……”
“别……”君珂将手藏进袖子里,“是我不好,害你吃这许多苦。”
“你两个说够没有?”身后,沈梦沉微冷的语声传来,“城南司南街北胡同巷正数第四个院子,原先的大长老府,君珂……”
他顿了顿,泛出一抹奇异的笑,“我终于可以,放心地将自己交给你一次……”
君珂一怔,还没来得及想这句话的意思,砰地一声,沈梦沉已经一头栽在她身上。
君珂一低头,正看见他刚才掩得严实,此刻已经散开的大氅,肩上的贯穿伤犹自汩汩流血,淡银红锦袍已经变成深红色,连带厚厚的黑狐大氅都已经发沉粘腻,板结着深色的鲜血。
他刚才一直闲闲而立,云淡风轻,以至于君珂都忘记了他的伤,此刻一眼看见,倒抽一口凉气,想了想,只得伸手先点了他伤口附近穴道。
顺便查看了一下他体内状况,果然发觉真气流窜不稳,难怪压不住这皮肉伤。
她转头看梵因,梵因露出一丝虚弱的苦笑,低低道:“抱歉……”
君珂看看他那状态,指望他背沈梦沉是不可能了,暗恨今天没把幺鸡带出来,不然就让幺鸡驮着,气死沈梦沉。
沈梦沉伤重,血腥气明显,君珂不敢雇车,只好自己护送,她又不敢将这么一只狐狸背在背上,怕他在背后搞鬼,只好抱住他,双手僵硬地前伸,尽量避免身体碰触。
一低头,看见怀中沈梦沉苍白的脸,也快透明成梵因的脸色了,君珂从来看见他,都是华贵风流,运筹帷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温柔而又强硬无比地对待她,却真的从未见他这样将她依靠,虚弱无依,苍白如此,像一页薄薄的纸,瞬间就要被命运掀过。
“有一次我看见他飞了起来,十分羡慕,他便叫我跳下来,说会托住我。”
“然后?”
“然后我跳下来了。”
“然后……”
“然后我腿断了。”
……
当初涡山山洞里的对话忽然响起,君珂心中再次一冷。
当年那个失去所有友伴,被迫吃亲友尸体维生的孩子,一开始,是不是也是这么苍白无依?
然后,因为没有依靠,他被迫一日长大,被迫在阴毒中淬炼,在仇恨中滋养,在日复一日的折磨自己和被别人折磨中,强大。
有谁知今日衣紫斑斓,不过昨日殷殷叠加的陈旧鲜血。
君珂叹息一声。
今天这情势实在是太诡异了,真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和沈梦沉和平同行,还不得不护着他。
僵硬的手臂,渐渐软了一点。
这也许是一生里,唯一一次能有的和平相处,既然已经不可避免,便这样吧,否则掺杂着仇恨与矛盾,对彼此也是折磨。
风声如许,她微微闭上眼睛。
风声如许,梵因轻轻垂首。
风声如许,沈梦沉闭着眼,嘴角一抹梦般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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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珂刚刚下定的,要暂时对沈梦沉客气一点的决心,和刚刚好转点的脸色,在到达目的地后,唰一下消失干净。
就在她抵达沈梦沉暂住地的那一刻,她的身后,远远地出现了很多红衣人,嗖嗖地落地。
沈梦沉根本就留有护卫!
他根本就没有真正放心地将自己交给她!
他明明有人可以护送她,偏要诈她一路僵硬为难地抱着他跑回来!
君珂愤怒的小宇宙腾腾燃烧,恶狠狠把怀里的沈梦沉往地下一扔。
沈梦沉的背,在接触到地面前一刻平移三尺,悠悠飘起,在积雪斑驳的地面上立定,微微拢紧了大氅。
他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君珂的怒气,一点心虚的表情都没有,淡淡道:“跟我来。”
君珂立在原地,胸脯起伏三次,扶着梵因恨恨跟上。
这座院子有点破败,据说是个被驱逐的长老的府邸,占地面积不小,但因为家族被逐,别人视为不祥,一直没有人买,正好给沈梦沉拿来一用。
据君珂的观察,沈梦沉这次带来的属下人数不少,何况这还只是在府内的。
不过沈梦沉现在身份不同往常,他出行,护卫多也是正常。
三人一直走到最后一进院子,进了一间厢房,君珂一进去就冷哼一声。
宝帐铜鼎,珠帘翠幄,浓郁的龙涎香烟气袅袅。
这人真是奢靡华丽成了习惯,便是一个临时驻地,也要搞成行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