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红砚探过头来,对她做了一个两人都明白的手势。
此刻已经接近燕京,不能再由这些士兵当真送到韦家门口,依红砚的意思,该灭口了。
君珂心底一凉,沉吟了一下,终究摇了摇头,道:“算了,还是今晚自动脱离队伍吧。”
终究不愿杀伤无辜,这些士兵一路来殷勤侍奉,何必做了他们的杀神?
朱恩却忽然喜滋滋地凑上来,老远就微微躬身,笑道:“夫人大喜,我等已经派人和京中韦府联络,想必不多久,韦府便会派人来接夫人了。”
君珂一怔,脸色一变——这群人多事地联系韦府了?
这下可是弄巧成拙,这些利欲熏心的人,指望着这趟差得厚赏,巴结攀附之心太重,竟然提前通知了韦家,这下君珂想不动手都不成了。
心底一沉,君珂便要使个眼色动手,忽然前方马蹄声响,有一大队人出现,朱恩喜道:“一定是韦家派人来接了,小将去照会一下。”说完便要带人拨马迎上。
君珂唇角笑意在他转身之后化为微寒——此时来者不善,无论是不是韦家,多半都是敌人。要赶紧离开,离开之前,这些人必须灭口!
眼看朱恩一转身,君珂下巴一点,红砚和跟来几位扮演车夫的尧羽高手袖管一动,袖子里精巧的手弩已经对准了那些士兵的后心。君珂脚尖一点,在最后面无声跃起,双臂一展,已经在后头那些浑然不觉的士兵头顶,笼罩下一片阴影。
她要在这些人赶上和韦家人联系上之前,一次性控制住他们!
短弩上弦,双臂劲力将发,君珂一个短促的“动手”哨音刚刚溜出唇边,忽然对面,晚霞之中一道白影疏朗飘至,一个华丽动听到君珂想忘都不能忘的声音,含笑而来。
“嫂嫂终于无恙归来,可喜可贺。小弟今日,特来迎接。”
君珂眼一抬,表情一呆,气一泄。
对面那人淡笑而立,晚霞光影里恍惚飘渺不似红尘中人,君珂却被雷得风中凌乱,做到一半的姿势险些抽筋。
红砚和那几个尧羽卫也一傻,扣在手弩上的手指僵在那里。
朱恩喜滋滋地奔回来,浑然不知就在刚才已经从鬼门关转了一回,叫道:“夫人,夫人,果然是韦家的公子来亲迎啦,咦,夫人,您这是什么姿势……”
一百双眼睛刷地转过来,直勾勾盯住半空中大鹏展翅双爪抽筋直线坠落梅超风状的一直以来风度优雅的“韦夫人”……
君珂砰一声落地,干咳三声,调整脸部表情,整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弟,你来了,太好了。”
前头那个称呼含糊着出不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了。
对面,立着风度翩翩的“韦家公子”,长身玉立,白衣如雪,戴着有点近似宋朝书生常用的幞头帽子,这种君珂以往都觉得有点傻的帽子,戴在他头上,却令人觉得温雅,觉得文弱,像看见梅花落雪,小桥楼头,满室墨香书卷里,有人含笑撑腮,投一抹水色清润的目光。
君珂忍不住要感叹一把——美人就是美人,无论衣服怎么傻,都能穿出风华。
哪怕这美人是个和尚。
对面的梵因却不像她这么无措尴尬,一本正经,淡定自如,微笑道:“自从流花郡失陷,家中老小一直担忧嫂嫂安危,几次思量着要派人去救,不想嫂嫂吉人天相,竟然已经安然返京,因为哥哥公差出京,家中便着小弟来迎,迎迓来迟,嫂嫂恕罪。”
君珂听他语气恭谨,一口一个“嫂嫂”说着无比流利,想着那万众中央神般的释子,那冰清玉洁不打诳语龛里花,顿时觉得人生虚幻……
此时才明白,果真是“韦家来人接”,只是接的这个人太脱出想象,怎么会是梵因?他知道她来燕京?他是怎么在这燕京郊外迎上她的?韦家的其他人知道吗?
一抬眼正遇上梵因目光,沉静安详,永远都有能令她瞬间心定的力量,君珂静了静,也扯出微笑,道:“竟然是三弟来迎,辛苦三弟。”
她也不知道梵因排行,胡乱一说,反正梵因也不会拆穿她。
梵因微微一笑,亲自和护送的朱恩等人道了谢,命下人赠上银两,这些边军将士俸禄微薄,都欢喜不迭千恩万谢,又觉得攀上了韦家,以后无论如何都有了几分交情,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君珂看着那些军士返程,心中也一松,正要说话,梵因已经笑道:“一路风尘可累了?前方家中设了席棚,专门救济今夏北方大旱后逃难的难民,嫂嫂可先去歇一歇。”说完伸手一引,示意她上他带来的车。
君珂听得这话不对,心中一跳,转身就上车,车子并没有沿着官道前行,而是拐了一个弯,看那方向,似乎想绕道,从偏远的西城门进城。
君珂坐在车内,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此时已近燕京,步步危机,现在看起来好像就梵因一个人知道她来了,抢先在城外迎走了她,但是难保消息泄露,也许从现在开始,她就该做好迎战准备。
先环顾了一下这车,这是韦家人专用的座车,处处都有韦家标记,也只有这样燕京人人认得的韦家专车,才可能送她顺利进城,君珂嗅着车内气息,皱起了眉——有近年来流行的一种男子专用熏香“华韶”的味道,但还掺杂着女子的胭脂气息,综合起来过于浓郁古怪,从装饰到气味,都透着股花花公子的气息。这是谁的车?
正在疑惑,忽听身后小道上铃铛声响,似有快马接近,君珂立即掀开车帘,一眼看见此刻已经入林,车外正在下马的梵因霍然回首,望着来路,随即脸色微变,竟然一闪身,掠入车中。
这车并不大,造车的人似乎很喜欢那种躯体相挤的感觉,梵因一进入,那种透骨梵香便清晰地分开原本车内的浓郁气息,无处不在,君珂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外头马蹄声越来越近,有人大呼小叫地道:“我说我的车到哪去了,这是谁给赶了出来?可巧给我碰见,真是的,我还要车去接我的卿卿呢,喂,前头是哪位兄弟,喜欢我的车就和我说一声呀,悄悄赶走可不大说得过去。”
君珂听那声音熟悉,再联系那语气,想一想恍然大悟——可不是那风流而不下流燕京第一情种韦应?
此时韦应已经驰到马车之侧,笑道:“哪位兄弟要金屋藏娇啊?我看看。”大大咧咧一伸手便掀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