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受伤又落水,发烧了。
龛里花本就晶莹纯澈,天光一般明洁,此刻微染病弱之红,倒多了几分艳,显出些人间气象,那容色也便更夺人心魄,君珂不敢多看,转了眼光,蹲到他身侧,取出自己锦帕,在车旁架子水盆里蘸了水,给他擦拭脸颊降温。
沾湿的锦帕刚刚触上梵因脸颊,他便浑身一颤,手蓦然抬起,便要来抓君珂的手,君珂一惊缩手,几滴水滴滴在梵因额上,梵因眉头一颤,君珂以为他要醒来,正要避开,蓦然见梵因眉宇一阵颤动,神色痛苦,低呼:“我师,痴念如刀,化刀如雨,您来惩我!”
随即又搁手于心,长吁道:“自因缘生,从因缘灭,因缘如此,我在何处?”
君珂怔怔盘坐在他身侧,看着他辗转反侧——这清静自修,天生佛性的圣僧,也会生出噩梦?也会纠结烦恼?也会自责不安?又到底是什么样的情绪,令他连额间落水,也会幻化成切肤刀雨?
“我师……”梵因紧闭的眼眸翕动更快,仿佛在和混乱的元神或者意念中的大神通在做着激烈的对峙和交锋,身子忽然一挺,似乎要坐起,低声而清晰地道,“大光明私相授受,梵因一身担之!”
这一声出口,他似放下又似解脱,长吁一口气,眼眸的激烈颤抖停止。
君珂的手却颤了颤。
大光明法……
可不就是梵因先后两次通过特别方式,传授给她,用以压制沈梦沉毒功,并助她冲破冲破禁制的佛门之功?
她练武迟,内功一开始基础还没打好,就被沈梦沉毒功倒灌,如果不是大光明法及时护持,也许她早就走火入魔。君珂虽然所学驳杂,但内心里,对梵因的大光明法传授,一直最为感激。
她知道这佛门心法定然十分珍贵,否则梵因也不会用那样七拐八弯的方式进行传授,但也万万没想到,这件事竟然给梵因留下了很大压力和阴影,在他高热混乱的此刻,犹自心深处迸发而出。
怎般罪孽,如此生受?
君珂只觉得心中发冷,忍不住握住了梵因的手,触及他滚热干燥的肌肤,忽然又觉得亵渎和不安,慢慢缩回手,拉住他的衣角,一字字道:“以往我不知道你为我牺牲多少,你从来都不说,如今我知道了,但不能再欠你下去,梵因,今生我许你一个愿望,只要你说,只要我能。”
这句话出口,忽然觉得心中一定,却又一空,不觉得喜悦,反倒生出一股淡淡的苍凉——梵因如此坚忍清静,他会要什么?而她又能给他什么?
身边的梵因已经渐渐安静下来,他毕竟多年修行,心田稳固非常人可比,连热度都无需药物在迅速减退,君珂静静坐在他身边,只觉得精神安适,梵因就是有这样天生的力量,令人伴于身侧,自然空明。
在这样的空明中,所有杂乱的思绪都飞出了脑海,但不知怎的,却总有一幕场景,在脑中一遍遍回放——溪边的侍卫,用革囊在取水,横过水面的手……
君珂忽然一颤。
她想起来了!
想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手!
那人用革囊平平抄过水面取水,这个姿势,手一定会触及水面,但这人的手,是以一种奇怪的角度悬浮在水面上的,一点没有触及水面。
也正是因为手的姿势怪异,才会让君珂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手为什么不敢碰上水面?
难道是因为……手指有毒?
君珂霍然站起,下意识就要打开车窗去看,手伸到一半止住,半晌,慢慢坐下来。
不管那人是谁,现在都不是她出面去拆穿的时候,晋东王这个回京养老的队伍,正是最好的遮阳伞,她能想到托庇此处混进燕京,别人为什么就想不到?
此时拆穿才叫不智,不如静观其变。
君珂静静想着对方应该是谁,由猜测用毒,自然而然便心中一动——不会是他吧?
转而忍不住失笑。怎么可能?沈梦沉现在可是一国之君,身份贵重,就算他聪明到可怕,当真猜到她来了燕京,也跑来想要挟持她,但也不可能托庇人下屈尊去扮个护卫啊。
大部分时候大智若愚,偶尔大愚若智的大尧皇后忘记了,她自己也身份贵重,现在屈尊托庇人下,扮演个落难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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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马并没有立即进京,在燕京城外最近的一个驿馆停了下来,外地王侯进京,向来要先递表,再由皇帝下诏接见,晋东王一行打算在驿馆住一夜,明日一早进宫陛见。
驿馆里很挤,因为先前已经接待了一队客人,据说是进京述职的地方官员,顺带还带了家眷探亲,人家先来,不好让人家让出去,晋东王府的人也只能占了驿馆的南院,君珂从镂空的花墙望过去,发现隔壁院子里门窗紧闭,两辆大车居然驶进了院中,不由心中一动。
因为要准备明日进宫的礼仪用具,而且王妃头风病又犯了,王府随从上下包括医官都很忙碌,安排了一间小偏房给君珂梵因休息之后,医官顺手塞了些药物给君珂,匆匆道:“兄妹不必避忌,姑娘自己给你哥哥换药吧。”说完便急急跑了。
君珂无奈,回到房内,顺手把医官给的药扔了,掏出自己随身的金创药,梵因的伤在胁下和背上多处,必须脱去上衣,换成别人,君珂三下五除二便脱了,反正她心无邪念,但对着梵因,还真是下不去手——圣僧醒来发现衣服被她给脱了,会不会愤而涅槃?
犹豫半晌,君珂咬牙、拔剑、执剑在手,龙蛇飞舞,嚓嚓嚓!
布片如蝶,翩然而落,大燕圣僧瞬间换了一件渔网装……
“我没脱你衣服我没脱你衣服……”君珂一边碎碎念一边给他敷药,顺手掏出一枚丸子,捏住梵因下颌,轻轻用力,梵因口唇微启,君珂手指一弹,药丸入口。
药丸太大,难以咽下,君珂单手按住梵因的胸,正要运气帮他顺下药丸,蓦然梵因张开了眼。
君珂一愣。
两人大眼对小眼怔怔相望,君珂坐着,梵因躺着,君珂一手按在梵因唇边,一手按在他胸前……
梵因眼睛渐渐张大。
君珂一瞬间觉得自己活脱脱就是个强抢民男的猥琐女色狼。
她唰一下缩回手,梵因头一低,看见了渔网装,瞬间瞳仁一黑,身子向后一弹,咚一声撞在背墙上,君珂听得那**重重撞在坚硬墙壁上的声音,禁不住浑身一哆嗦,瞬间再次感觉到,女色狼升级了,现在像个强奸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