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笑

作者:天下归元



    四处乱窜,烧杀抢掠,意图发泄心中狂乱愤懑的流民,傻傻仰头看着城西方向,听着百姓们高呼“圣僧梵因,示期坐化,天下信徒,皆浴佛光”。慢慢瞪大了眼睛。

    这些耽于穷苦,颠沛流离,一生最大梦想就是能过上有吃有穿,安定饱暖生活的百姓,瞬间被那几个字击中,脑海一清,又一昏,人间最美好的想望,忽然就靠近了眼前。

    沐浴佛光,得圣僧祈福,修今生福祉,得来世美满!

    “拜圣僧去!”不知是谁一声高呼,流民群中就像刮过了一阵风,那些衣不蔽体光着赤脚片子的流民,丢下随意捡来的棍棒锄头,松开拉扯住的百姓衣服,放下搬起准备砸人的石块,掸掸满是尘灰的衣服,奔往城西!

    奔往宫城的韦振及其手下,也听见了梵音,注意到了从暴乱中渐渐安静下来的城。

    那个消息让韦振在马上晃了晃,一时觉得昏眩。

    梵因示期坐化……天哪。

    燕人信佛,士兵中也有很多佛教徒,听见这个消息,人人震动,这是百年难遇的盛事,但凡信徒,怎可不亲眼一见?

    “将军。”韦振手下一个裨将见他怔在马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咱们是入京清剿流民的,如今流民已经恢复安定,余下的事该是燕京府和五城兵马司处理,咱们不该再在京中通行了……”

    韦振缓缓转过头去,平素转得极快的脑筋此刻有些迟滞,被那个惊天的消息给震得反应不及,梵因坐化……韦家保护神就此逝去,更重要的是,梵因为什么会在此刻坐化?他早说过红尘不过过客,来去随心,韦家人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但为什么偏偏在此刻?在韦家作乱,在流民入京,在燕京即将被风暴掀起的此刻?

    韦振心乱如麻,此刻流民已经安定,齐聚城西,他再要以追剿流民之名纵马京城已经不妥,是立即和属下开诚布公干脆反了,还是顺应潮流,就此偃旗息鼓?

    他还在犹豫,蓦然前方笔直的朱雀大道上,一人一骑飞马狂奔而来,最初还是一小点,转眼就奔至眼前,身后黄色烟尘笔直,如一柄出鞘未及收回的剑。

    韦振目光一凛,那是韦扬!

    本该在宫城前主持围城大局的韦扬!

    此刻他竟然离开宫城,丢下自己的士兵,单人独骑,直奔城西!

    韦振心中一恸,梵因是韦扬的长子,血肉亲情,就算心中早有准备,但这一刻当真如此轰动的来临的时候,做父亲的,依旧抵受不住。

    然而此刻放弃宫城意味着什么?韦振浑身一震,闭上眼睛,发出一声幽然的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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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门怎么开了?”君珂怔怔看着前方忽然出现骚动,随即里头一阵欢呼,宫门大开,大开的宫门之外,露着一张张茫然的面孔,中军都督府的士兵们,都惊愕地扭头吗,看着他们的指挥者,忽然疯狂拨马,离他们而去。

    就这么外头茫然,里头松懈的一霎功夫,人影连闪,粉红烟雾弥漫,沈梦沉带着他的人,从混乱的宫门里从容而出。

    纳兰述一直不急不忙跟在沈梦沉身后,此刻忽然笑道:“差不多了。”

    他声音方落,天际出现几个小点,随即那小点越来越大,几声穿金裂石的长鸣传来,瞬间到了头顶。

    大燕御林军抬头,发出一阵海啸般的惊呼。

    君珂大喜,“鹄骑!”

    身后姜辉笑道,“皇后,鹄骑换代已经结束,这是训练出的第一批,我们怕引人注目,只带来了十只,昼伏夜出,潜藏在燕京附近,如今可来了。”

    君珂心中欢喜,有了这鹄,出大燕自然易如反掌,她原本有恃无恐敢来大燕,就是算着鹄骑近期应该可以用了,临行前就嘱咐姜辉及时带鹄骑接应,果然没有耽误。

    头顶上,展开双翼足有丈许的巨鹄,呼啸而至,鹄上骑士一个俯冲,直冲宫门前的都督府精兵,都督府精兵一抬头,就看见灰白的巨大的鹄腹,深褐色钢铁一般的铁爪,爪上黑色的指甲弯弯长长,比弯刀还尖锐锋利,哧一声似要刺破空气,一卷一弹之间,便在人的背脊上犁开一道寸许的深沟!

    血花爆溅,鹄骑一路俯冲而过,生生开了数十人的背脊,人群像被分开的血海,被巨爪和雄壮的翅膀煽飞出丈外。

    浓郁的血腥气冲来,君珂一阵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两声,此时纳兰述似乎也有点心神不属,没有听到。

    “纳兰!”君珂实在耐不得这样的血腥,抓住纳兰述的袖子,“让它们接我们走便是了,我们快走。”

    纳兰述回过头来,脸色有点白,笑了笑道,“好。”

    巨鹄滑翔而来,君珂和纳兰述跃上最大的一只,君珂正准备让巨鹄骑士掉头,一转头惊咦一声,“幺鸡!”

    幺鸡鹄骑士潇洒地一拨眼前白毛,架势着它的新飞机,看也不看君小珂一眼——它很忙,很忙。

    大燕侍卫何曾见过这样可怕的东西?虽然以前听说过,也以为不过无稽之谈,此刻亲眼得见,才知道鹄竟然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大些。

    “放箭!放箭!”石沛带领属下赶过来,大声吩咐。

    皇城四侧箭楼轧轧转动,劲弩上弦,幺鸡一拍身下鸟儿的脖子,巨鹄展开双翼冲天而起,底下的箭落在它的羽毛上,纷纷滑落,巨鹄半空一个盘旋,身子一斜,轰然一声一座箭楼被撞歪,鹄爪一抓,吱吱嘎嘎一阵瘆人的金铁断裂之声,弩机竟然生生被巨鹄抓起,随即爪子一松,半空中沉重的弩机翻滚而下,正对着底下赶来的纳兰君让御辇。

    “护驾!护驾!”石沛疯了一般上前,不顾一切将纳兰君让一推,纳兰君让从御辇栽落,弩机轰然一声,砸在御辇之上,宝顶金轮,俱皆粉碎。

    落在地上的纳兰君让不顾疼痛,霍然抬头,前方半空之上,巨鹄一个盘旋,鹄背之上长发微散的女子,正俯身低头看他。

    他于御辇碎片之中,她于苍穹半空之上,刹那间目光交汇。

    或有愤恨、疼痛、牵念、不舍……人间种种难言情意。

    或有无奈、酸楚、决然、放下……剖腹初遇、小村被掳、崇仁交心、燕宴冲

    突、城门决裂、赤罗相救、皇陵共难、三年相伴……兜兜转转近十年,在此刻画下句点。

    或许从来就是这样,多年前她自天降,多年后她自天遁,这许多碰撞交集,到头来不过烟光轨迹,转瞬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