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笑着避开,却听蕙殊呀的一声,张大眼睛望住她身后,脸颊腾地红透——
穿黑绸睡袍的四少懵然站在餐室门口,腰间带子松松系着,领口半敞,被那朵康乃馨不偏不倚掷进怀里。
显然是刚刚睡起,四少慵懒神容未褪,眯起一双秀狭的眼,看向桌旁二女,“你们还真早。”
蕙殊张口不知如何回答,目光不敢接触四少眼睛,更不敢往下移……那睡袍领口微露出男子紧实肌肤,与黑色丝绸相映,格外醒目。
二位淑女的窘态,四少似乎孰视无睹,也没有回避的意思,径自落座在餐桌旁。
蕙殊不敢抬头,递个眼色给贝儿,将脸低得不能再低,肩膀缩得不能再缩。
四少懒洋洋地问,“小七很饿吗?”
蕙殊一愣抬眼,见四少将整盘面包片都推到她面前。
“脸都要埋进碟子里了,有这么饿吗?”他语声温柔戏谑。
贝儿笑出声来。
蕙殊恼也不是,窘也不是,只想用眼光将贝儿钉到墙角去。
在这无声胁迫之下,贝儿忍了笑,将昨夜那一出“祁七小姐雨夜逃婚记”择要道来,为投合四少怜香惜玉之心,特地将小七凄恻之状再三夸大。听得蕙殊在一旁自己也觉心酸,眼圈红红,险些落下泪来。
四少安静地听着,只是慢条斯理饮茶。
贝儿终于讲完,侧眼觑看,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进去。
蕙殊将面具留给颜世则,自曝秘密的一节,是她最担心的,却也不敢将此隐瞒。若只是赌气出走也是小事,可蕙殊性子太硬,不肯给自己留退路。待颜世则见了那面具,只当她和四少不清不楚,那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相识日久,越发知道四少看似温润的性子底下,藏着莫测的阴晴。若是小七不知轻重,当真惹他着恼……贝儿心中忐忑,立时转了口风,“此番小七是莽撞了些,却也怪我,那晚不该存心捉弄,若不将颜少请上来,也不会生出这些事端。我原只想跟小七逗趣,不成想……”
“既然不是好姻缘,断就断了罢。”四少搁下杯子,对蕙殊微微一笑。
蕙殊这回眼泪真的掉下来,“四少……我其实……”
“你先吃饭,过会儿到书房来。”他说罢起身,头也不回走出餐室。
这早餐再美味,蕙殊又哪还吃得下。
二女面面相觑,贝儿似乎不敢相信四少就这样原谅了小七的莽撞,事先想好了诸般手段,软缠硬磨来说服他。想不到他却赞同这逃婚之举。
偌大城中,颜祁两家若要掀出一个小女子,易如反掌。
如今能替小七收拾烂摊子的,也只有四少。
站在书房虚掩的门前,蕙殊吸一口气,抬手敲门,听见里头温柔语声说“进来”。
推门刹那,满室碎金扑面,阳光筛过梧桐树影,从落地长窗洒入,将个颀长身影投在地上。
四少自窗前转过身来,平纹雪白衬衣,长直领系小温莎十字结,侧脸轮廓逆光,带了淡淡笑容。
蕙殊怔怔看他,一时忘了该说什么。
四少叫她坐,她便坐下,双手交握于膝,默默看他倒茶;看他修长的手转动骨瓷描金杯子,涓涓水流注入,茶雾氤氲。蕙殊心中渐觉宁定,从未有过的安稳又迷茫。
“你想好了,真的不要那个人?”他的声音沉静,透出平素少有的……少有的什么呢,蕙殊说不出这滋味,只觉有种无形力量,将她心头纷乱都压了下去。
她注意到,他说的是“不要”,多么奇怪的用辞。
“想好了。”蕙殊抬起眼,眼中有清明亦有惆怅,“他不是我想要的人。”
真奇怪,四少眼里竟也有淡淡伤感。
蕙殊讶异地看他,听见他又问,“但你仍希望,终有一日他能成为你想要的那种人,是吗?”
她缄默,四少微微倾身,轻声问,“小七,是吗?”
他眼里的伤感,似变幻出微弱期冀。
蕙殊不能回答,是那样吗,她仍对世则存有寄望吗?
否则何必留下那只面具刺痛他,刺醒他。
然而退路已封死,哪里还能回头。他能不能成为她期待的人,都无关紧要了。
原本未曾想过这么深、这么细,这一刻才觉深深怅惘,心口有莫名牵痛。
世则,他不够好,待她却是很好很好的。
蕙殊鼻端发酸,缓缓道,“也许是,我想做另一种人,不是七小姐,不是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