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枪收起来。”她微低了下颌,显出婉柔姿态,语意却坚决。

  四少无声地笑,抬手做出投降姿势,并不将枪放下。

  二楼扶栏后面悄无声站出四名黑衣男子,目光锐利,手藏在大衣底下。

  蕙殊变了脸色。

  四少视若无睹,一步步朝她走去。

  霍夫人眉头微皱,一瞬不瞬看着他走近。

  他笑着举高双手,枪在手中彷佛只是一个玩具,“何必如此,我早已是你的俘虏。”

  说着,他一松手,将枪抛在她脚下。

  看着他脸上嘲弄笑意,霍夫人唇角微抿,目光幽然。

  四目相对,刹那凝峙。

  旋即她转过目光,看向他身后,朝蕙殊淡淡颔首,“祁小姐,抱歉,请到楼上稍事休息。”

  蕙殊明白这是要她回避之意,然而肩头却被四少稳稳揽住。

  “不必见外,小七是我的人。”他哂然一笑。

  蕙殊似被火星烫到,耳后热潮涌起。

  霍夫人面无表情,侧过脸,冷冷唤了声,“许副官。”

  走廊柱子后面转出个身穿黑色大衣的年轻男子,面容英俊精悍,以笔挺的军人身姿向她立正。

  “我有话与薛四公子商谈,你带祁小姐上楼休息。”霍夫人看也不看四少,语声透出不容回绝的强硬。

  “是!”许铮靴跟一叩,锐利目光转向蕙殊,“祁小姐,请!”

  蕙殊感觉到四少揽在她肩头的手一紧。

  霍夫人定定看他,似抑制着喜怒,语声平淡,“别和我针锋相对,我们不是敌人,从来不是。”

  “是么。”他语声冷漠,“为敌为友,一向是你说了算。”

  “晋铭。”霍夫人叹口气,眼眸深处有一抹忧伤掠过,“我原以为,你会信我。”

  第六记:心字缠·扣连环

  望着霍夫人忧伤如诉目光,蕙殊知道,这是对他最致命的征服,他必不能抵抗。

  果然,揽在她肩头的手缓缓垂下。

  四少默然片刻,低低道,“我信。”

  他又笑了,笑得轻慢而自嘲,“除了信你,我还能怎样。”

  但他并不放开蕙殊,反将她揽在自己身后,“小七不必留下,这里没有她的事,徐太太约了她今晚打牌,我这就让司机送她去徐家。”

  “你以为徐家就安全么?”霍夫人的语声透凉。

  蕙殊闻言错愕,觉察他手上又是一紧,掌心似有汗出。

  霍夫人俯身拾起他抛下的枪,拿在手上看了看,修长指尖抚过乌黑裎亮的枪身。

  “如今你手段通天,要钱有钱,要枪有枪,又回到北平来搅风弄雨。”她冷冷看他,“你以为这里当真没人清楚你的来路?在南边私贩军火也好,行贿政要也罢,好歹有人替你遮掩,眼下北平这烂摊子,你插手进来可曾想过后果!”

  往日种种疑惑电光般掠过眼前,蕙殊呆看四少,震骇得说不出话来。

  他竟然做的是这一门生意!

  军火买卖非同寻常,无论南北,一概严令禁止私人贩运,若有查获,就地枪决。

  难怪他行事隐秘,将人瞒得滴水不漏;

  难怪他总与德国人做生意,最大的军火商自然全在德国。

  难怪云顶赌场往来豪客如云,还有什么比军火更赚钱,又有哪里比赌场行贿洗金更容易。

  然而四少欠身一笑,像足了最忠诚的骑士,出言却犀利,“霍夫人若是为兴师问罪而来,薛某认罪便是。”

  霍夫人修眉一挑,怒意隐现。

  四少漫不经心地笑,“你若是为了傅家来做说客,我会令你失望。”

  “噢?”霍夫人深眸微睐,“何以见得我是为傅家而来?”

  “傅霍联姻,你我便是敌人。”四少敛了笑容,目光转凉。

  霍夫人静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是缄默。

  四少看一眼蕙殊,“祁小姐是我新雇的秘书,与这些全无关系,不必将她扯进来。”

  “那你呢?”霍夫人蓦然扬眉,隐有恼意,“你究竟知不知道——”

  她顿住语声没有往下说,将唇紧紧抿了,似极力克制着自己。

  蕙殊怔怔看她,全然不明白他们的针锋相对是为了什么。

  只听霍夫人再度开口,怒色已敛,只余无奈,“晋铭,你明知道眼下处境已十分危险。我来见你,不为做谁的说客,只是不想……不想看见你有事。”

  她这一句话,顿时令蕙殊心惊意寒,脑子似被泼过冰水般清楚起来。

  原来如此。

  他要她立刻离开北平,连反驳余地都不给。

  她却一味委屈生怨,全然不知危险正向他悄然迫近。

  什么敌友什么政局,她是不懂的,但有一样她明白——四少是回护着她的。

  一念澄明,恰如繁花开在心间。

  望了身侧沉默的他,蕙殊轻轻开口,每一个字都说得明白干脆,“四少,我不走。”

  他闻言一怔,旋即皱眉,“小七,不要胡闹。”

  “你赶不走我的。”她倔强仰头,既然他有这份回护之心,她亦不会临阵退缩。

  “祁小姐,请先上楼去吧。”霍夫人叹了口气,对蕙殊平添一分和悦之色。

  副官许铮上前一步,朝蕙殊做了个请的手势。

  蕙殊不甘,缓步走向楼梯,回头又看向四少。

  跟在身后的许铮不动声色一扶,毫不费力将她带上楼梯,铁一般的臂膀令她半分挣扎不得。

  楼梯上脚步声与蕙殊的挣扎声远去,明晃晃的大厅里只剩彼此二人。

  他定定看她,耳边犹回荡着她方才那一句“我不想你有事”。

  “你以为我会有什么事?”他低低一笑,“怕我死在北平?”

  她眉头一皱,怫然侧过脸,不理会他口无遮拦的话。

  他深深望着她的眼,“我若死在北平,与你相干么?”

  她默然,转身走到通往花园的落地门前,背对了他,久久不语不动。

  那纤细背影同从前一样清瘦,或许她过得仍辛苦,风光背后自有别的不易。

  他凝望她,心底有一处隐秘情愫,被抽丝剥茧的拆开来,一丝丝,一层层,涩意蔓延至咽喉,至舌尖,想唤一声她的名,唤一声“念卿”,却早已忘了如何开口。

  她深深叹了口气,并不转身,背对他缓缓开口,“旁人生死与我不相干,你,与我一直都相干。”

  回旋心尖的一丝痛楚,猛然深陷,堪堪勒断了什么。

  不管是真相干还是假安慰,他总是愿意信她的。

  她蓦地侧首,听见楼梯上传来许铮的脚步声。

  “花园不错,领我看看你这园子可好?”她推开落地长窗,回首朝他微微一笑,径自步入花园。他略怔忡,默然跟了上去,随她缓步走入林荫深处。

  夜里寒风扑面吹散一腔纷乱,北平这时节也快下雪了。

  习惯了南方气候的人最是怕冷,念卿环住双臂,驻足在梧桐树下。他也未穿大衣,两人一时都有些瑟缩,不觉相视而笑。

  他打破缄默,“要不要拿件披风,烫一壶好酒,寻个背风处坐坐?”

  她笑了笑,“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