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是梦,梦里不会有痛。

  一记脆声,伴着颊上火辣辣的痛,令薛晋铭清醒过来。

  念卿喘息着挣脱他双臂,唇上嫣红湿润,满眼惊怒,“你……”

  话还来不及说,身后靴声逼近,许铮已大步赶到,哒一声手枪上膛,乌黑枪管抵上薛晋铭额头。念卿脱口叫道,“许铮,别动手……”

  却已迟了半拍。

  许铮狠狠一扬手,枪托砸在薛晋铭额头。

  他竟不闪避。

  以他的身手,要避开这一击易如反掌。

  他却一动不动,仿佛被她扬手一记耳光掴得呆了,仍由血流下来,漫过眼前,将惨白月光也染红。耳边声音在一刹那飘远,隐约只听见她叫了他名字,“晋铭——”

  二楼转角房间,门被踢开,黑衣黑面的许铮踏进门来,指向瑟瑟发抖的管家,“你,出来!”管家面无人色,瑟缩摇头,“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许铮二话不说,将他揪了衣领拖出。

  关在一起的仆佣惊慌退缩,只有蕙殊挺身站了出来,“他是徐家仆人,四少的事情与他无关,我才是四少的秘书。”许铮冷眼看过来,将管家衣领拎起,“有谁知道纱布药棉在哪里?”

  蕙殊一怔,却听管家抖抖索索说,“纱,纱布没有……药棉有……还有……”

  许铮皱眉不耐,抬腿将管家踹个趔趄,“有药棉还不去拿!”

  蕙殊忙扶起管家,随他一同去储物间翻找。

  这房子无人常住,东西备得也不齐全,找半天只找出一瓶消毒药水和一小包药棉。

  许铮拿了就走,走出两步似想起什么,回身指了蕙殊,“你跟我下去帮忙!”

  一路跌跌撞撞奔下楼梯,被他拽进书房,蕙殊一抬眼,就见四少斜躺在沙发上,额头到衣领都是猩红痕迹,手从沙发边软软垂下。霍夫人俯身在沙发前,拿手绢为他捂着额头。

  可怕的鲜红色刺入眼里,蕙殊惊呆,“四少!”

  “夫人,东西找来了!”许铮语气尴尬。

  “消毒水给我。”霍夫人伸出手,指尖还沾着四少的血。

  蕙殊只觉一阵刺痛,眼里心里都被什么刺着,一时间顾不得别的,忙上前将药水递上。

  手绢一拿开,血又从他额头伤口渗出,蕙殊慌忙用手去捂,却被霍夫人拦住。

  “别碰伤口。”霍夫人接过药棉,沾了消毒水,修长手指将四少鬓发撩开,小心翼翼清洗。

  看她温柔举动,蕙殊不能相信是她将四少伤成这样。

  “有热水和毛巾吗?”

  蕙殊怔了怔,反应过来是在问自己。

  眼前的霍夫人神色柔缓,全无凌人气势,一手还搭在四少手腕,细心探他脉搏。沙发上的四少侧了侧脸,似乎将醒未醒,垂下沙发的手立刻被霍夫人轻轻握住。她俯身唤他的名字,“晋铭?”

  他没有应声,侧脸被灯光投下淡淡阴影,睫毛的影子令英挺轮廓平添了柔和。

  晋铭晋铭,这二字被霍夫人吴语口音软软唤着,说不出的低回委婉。

  她的影子也被灯光投在他身上,恍惚看去,似耳鬓厮磨。

  蕙殊默然转身,推门出去。

  许铮正靠墙抽烟,一见门开,慌忙立正将烟扔了。

  却见是蕙殊,那脸色便又恢复铁青。

  蕙殊正眼也不看他,冷冷道,“里边要热水和毛巾。”

  许铮似欲发作,终究还是忍下去,转头冲一名侍从吼道,“去,打热水来!”

  这吼声隔了门也听得见。

  沙发上闭目躺着的薛晋铭悠悠一笑,“下手这么狠,我究竟哪里得罪过许副官……”

  念卿一怔,惊喜道,“你没事么?”

  薛晋铭睁开眼,瞳仁被灯光映得幽深,却不说话,只是望着她。

  “看来你早就醒了。”被戏弄的愠色从念卿眼底一掠而过,她松开他的手,“许副官出手莽撞,错责在我,冒犯之处望四少见谅。”

  淡漠神色令她双颊越显苍白,从那柔软唇间吐出的话语,带了刻意的疏离。

  薛晋铭无声笑笑,只贪恋她掌心的短暂温存,后悔不该睁眼。

  念卿蹙眉看他,忍不住问,“真的没事么?”

  他缓缓坐起,倚了沙发,歉然看她,“抱歉,是我冒犯了你。”

  月下庭前,那似真非真的一吻,迷乱仓皇的气息纠缠复又浮上眼前。

  “我不是有心,我……”他喃喃开口,却似不知该说什么。

  “我明白。”念卿微垂了脸,神色平静,喜怒哀乐深深敛藏。

  “你受的委屈已太多,为何还要这样辛苦?”他望定她,语声低缓,“我不记恨你当初的选择,但你要知道……你若过得好,我才甘心。”

  念卿动容,抬眼迎上他目光,良久不能言语。

  甘心二字听在耳中,勾起的却是当年旧话——彼时她说,薛晋铭,你不过是不甘心。如今他终肯承认了甘心,再不是从前自负的薛四公子。输赢得失从他口中坦然说出,却令她听得心酸,或许真是错怪他,以一句“不甘心”错杀了他昔日真心。

  即使是,错也错了,罢也罢了。

  念卿侧过脸,不忍再听下去。

  然而这一次他格外执拗,迫着她,听得清清楚楚,“从前非分之念早已断绝,你无需理会我,我也不会令你声名受累。”

  你只需,允许我爱你。

  这一句,是不能出口的卑微企求。

  她的身份与他的骄傲,不允许有这样的话语,哪怕只有两个人听见。

  往日万语千言不能述,到这一刻,咫尺相对,却更是说不得。

  那便不消说,就这样看着也是好的。

  念卿微侧了身,避开他目光,彷佛一个字也未曾听见,只淡淡道,“天一亮我便启程,你既执意留在北平,我也不能勉强。老傅不是善类,佟帅也非良主,你自己万事小心。”

  “姓傅的肯放你们就这么走?”薛晋铭眉头深蹙。

  她斜隐入鬓的眉,挑出淡淡笑意,“傅府寿宴上,那一出傅霍联姻的戏,自然不是白做。”

  薛晋铭恍然,“你答允联姻,以此骗得姓傅的放你们回去?之后又要怎么办,难道出尔反尔,公然背信悔婚?”

  念卿一笑,“我别无所长,只擅骗人。”

  薛晋铭挑眉,眼里忧色涌起,“倘若老傅不信你联姻的诚意呢?”

  “那也只好博上一博了。”念卿浅笑,说得轻描淡写,“我骗人的本事想来还是有几分罢。”

  薛晋铭痛心神色溢于眉间,“凭什么要你这样为他冒险,你一个小女子,既没有通天彻地之能,又不欠霍子谦一分一毫,他闯下的过错自去担当,与你何干!”

  念卿垂眸一笑,“怎么不相干,凭他是霍仲亨的儿子,也便是我的家人。”

  薛晋铭一时无言以对。

  “总之,明日子谦随我一走,任凭北平翻天覆地,仲亨都不会出一兵一卒,除非战事蔓延,祸及中原。你要投效佟岑勋,我也不能拦你,既然淌进了这浑水,往后你自己万事小心。”

  薛晋铭定定看了她半晌,眼里犀光闪动,“只要霍帅不插手北面,佟帅也不会捋他虎须。倘若傅家没有霍氏相助,九成胜算在我。待佟帅入主内阁,我自会让你知道,往日今日都没有错信薛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