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
敲门声很重,许铮硬梆梆的声音传来,“祁小姐?”
蕙殊故意磨蹭了半晌才去开门。
“夫人请祁小姐过去。”许铮站得笔挺,目光垂视地面。
“好,我这便去。”蕙殊点头,转回桌前将日记本收起,顺势伸了伸懒腰,方才坐得太久,人也懒怠了。这动作看在许铮眼里,却以为她因不情愿去陪夫人。
见许铮杵在门口瞪眼看自己,蕙殊伸了一半的懒腰便不好意思再伸下去。
“夫人很喜欢你,你有空陪她说说话吧,反正你也是一个人。”许铮嘴角扯了扯,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蕙殊错愕,不明白他突然冒出这话是什么意思。许铮有些讷讷,似乎唯恐她误会,又解释道,“这不是夫人的意思,我就是想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不乐意陪她,夫人其实心地很好……”
“我没有不乐意呀。”蕙殊笑起来,想了想又悄声道,“夫人待我很友好,但不知为什么,我就是有点怕她。”
许铮脸色也缓下来,“怎么会,夫人是很和善的。”
“怎么没有女仆陪伴呢?”蕙殊奇怪地问,“难道她总是一个人?”
“以前夫人身边有个桂姐。”许铮迟疑了下,“那是一直跟随她的管家,跟夫人是患难之交。半年前,夫人的车子被激进分子投了炸弹,里边只有桂姐一个人,夫人临时有事下车,桂姐却遭了难。那之后夫人很是歉疚,同新的管家也不再亲近。以往旧仆只剩一个萍姐,平日忙着照顾大小姐,不常在夫人身边。”
炸弹、刺杀、死亡,这些事听上去如此遥远,却被他说得如日常三餐一样普通。
这都是蕙殊闻所未闻的事,连想象都十分困难。
大督军夫人霍沈念卿,出入有专列,随行有侍从,连总理府上也对她礼敬三分。她所过的日子,原该是风光八面,华奢气派的……然而想象那孑然一身的孤立,蕙殊只觉难受,脱口问道,“那她的亲人呢,难道连朋友也没有么?”
许铮沉默,似乎不想多说此事,只淡淡道,“夫人有一个妹妹,不在身边。”
哦,那个妹妹。
蕙殊立时想起来,那个传闻被未婚夫当众悔婚的可怜女子。
姐姐是这般风华,那妹妹应当也是美人,为何遭遇却这般不幸。
蕙殊叹口气,说话间二人已走到霍夫人起居车厢外。
许铮不再说话,侧身朝她点点头,示意她进去。
已是黄昏时分,天色阴晦,车厢里提早亮了灯。橘色灯光从他侧面照过来,坚毅五官平添柔和,那双大而亮的眼睛里,带了孩童般的恳切。
台灯斜照,霍夫人坐在桌旁,正伏案书写。
“夫人。”蕙殊唤了一声,她似太过专注,并没有听见。
蕙殊抬手敲门,她这才一惊抬眸,露出温柔笑容,“祁小姐,请进来。”
“我打扰你了么?” 蕙殊歉然笑,看她似乎正在专注写着什么。
霍夫人将一页纸笺随手折起,“没有,我只是在写信。”
蕙殊忽起顽心,歪头笑道,“给督军的信么?”
霍夫人垂眸笑了笑,“不,是给我妹妹写信。”
“噢。”蕙殊略怔,看着霍夫人将那信纸折好,夹入桌上一本册子,却不小心从册子里落下薄薄一片东西。她尚未察觉,蕙殊已眼尖地瞧见,忙上前捡起,“您掉了东西。”
是一帧照片。
英武挺拔的男子一身戎装,气度威严,佩元帅剑与绶带,身旁倚坐着神态婉约的霍夫人,身穿繁绣旗袍,膝上抱着个洋囡囡似的孩子,孩子大眼睛乌溜溜盯着镜头,拇指还吮在嘴里。
这样的三个人,这样的宁馨美好。
“真可爱。”蕙殊由衷赞叹,被那小女孩儿牢牢吸引了目光,不舍将照片递回去。
“她现在已长大了一些。”霍夫人微微笑着,眉梢眼角都是温柔,“是个淘气的孩子,当真见到你,她一定会头疼。”
蕙殊叹道,“她真像一个Angel.”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霍夫人亦笑。
照片上的霍夫人妆容素淡,倚在那威严的男子身边,浅笑如初荷。
真美。
她应是幸福的吧。
然而不知为何,另一个瘦削落寞的身影自心底掠过,蕙殊不禁想起霍子谦。
如果每个孩子都是天使,那他呢,在继母与妹妹的光芒下,可还是他父亲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