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殊!”念卿见到她,歉然动容,朝她低下头,“多谢你……”

  这郑重姿态反令蕙殊红了脸,忙伸手扶住念卿,“夫人客气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

  “怎么没人谢我?”薛晋铭在旁闲闲插话,噙一丝玩味笑意。

  这神情看在子谦眼里,更添孟浪轻浮,毫不客气便是一声冷哼。

  念卿回望薛晋铭,也将子谦阴沉脸色看在眼里,脸上初绽的笑容为之凝结。

  尴尬的僵持只是一刹,念卿轻轻开口,“许铮呢?”

  蕙殊抢在薛晋铭之前脱口回答,“他赶去督军那里了!”

  念卿一惊,“仲亨,他在哪里?”

  薛晋铭沉吟看她,目光扫向车窗外,却是答非所问,“真的专使一到,就会发现我是假冒,到时北平必定四处通缉我们。这条路不太平,我们到下一站就改道走水路。”

  子谦冷不丁插进话来,声色冷冽,“我父亲在哪里,是谁派你的?”

  念卿抬眸,与薛晋铭目光相触。

  他沉默,眼神小心翼翼,唯恐损坏了最珍贵的瓷器。

  “他在哪里?”念卿屏住呼吸,语声低细得仿若游丝。

  他望着她,轻声道,“督军在医院。”

  遇刺消息是假,受伤是真。

  早在她动身前往北平之前,他已受伤。

  东南三镇叛乱,几股大小军阀展开混战,战事蔓延甚广。南方政府调动军队镇压不力,各路将领自起内讧,南面局势越来越失控。南方政府被迫向霍仲亨求援,请他调兵堵截叛军。

  这一战,却比预料中艰难。

  东南水患灾荒不断,匪乱四起,地方军政早已失控。

  叛乱军阀凭借地利之便,将政府军队打得晕头转向。那些烟兵匪将虽没有经受正规军的作战训练,却素来好勇斗狠,剽悍起来超乎常人。霍仲亨的部队被拖入胶着战局,初时交战,孤军深入敌境,竟连吃败仗,双方都死伤惨重。

  霍仲亨连下四道电令,又督促政府军支援,然而援军赶来途中遇袭,军械弹药被炸,困在半途束手无策。霍仲亨一怒之下亲自赶赴前线,鏖战半月,将叛军逼得节节败退。

  眼看胜局将定,敌方只剩苟延残喘之力,霍仲亨却在攻下叛军给养重镇之后,停止了追剿。外间揣测纷纭,有说他是故意留下小股叛军制掣南方,有说他接受叛乱军阀条件,收受重金,放了叛军一条生路,也有说他趁北方时局动荡,有意北上争雄。

  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叛军为了守住最后的给养重地,调集兵力殊死反扑,凭借居高临下山势,压制了一次次进攻。至夜久攻不下,士兵伤亡惨重。至战况最激烈时,霍仲亨亲临战场,身先士卒,指挥冲锋队士兵以血肉为盾墙,悍然推进。

  先锋队士兵奋不畏死,士气高涨,终于攻下城门,将叛军最后的巢穴摧毁。

  战场上枪炮不长眼,一枚榴霰弹落在阵前,炮弹碎片击入霍仲亨右胸。

  这消息被严密封锁,一旦传出,只怕牵动各方,引发新的动荡。

  也就在此时,一纸密电从北平发出——子谦落在傅家手里,佟傅之战一触即发,傅总理以联姻为名,邀请霍仲亨北上会谈。

  各方眼光都落在霍仲亨身上,谁能想到,叱咤风云的大督军此时却在一间小小医院秘密接受手术。他将这消息封锁得如此严密,悄然完成手术,悄然养伤,除了亲信将领与侍从,连其余部属也不知道,更遑论远在千里之外的念卿与许铮。

  身在家中的念卿,意外接到仲亨的紧急电报,让她以霍夫人的身份前往北平,与傅家周旋,设法救回子谦。这不是他第一次让她参与政治,却是第一次让她独立面对重大危局。

  那时只知他在前线分身乏术,却未曾想到事态已这样危急。

  迎着薛晋铭的目光,念卿骤然沉默,转身朝向车窗,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表情。

  唯有微颤的肩头,泄露了她的酸楚脆弱。

  他是她眼中无坚不摧的英雄,任何时候,都如山岳在前,守护他一心所系的家国、守护她头顶一方晴空……可这一次,他竟不懂得好好守护自己。受了那样的伤,仍以沉默继续守护,守护大局,也守护她的安宁泰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