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仰头只见薛晋铭唇角紧绷,一滴汗从他下颌坠下,坠在她颈窝。
“快划!”他喝令划船的侍从,语声因紧张而嘶哑。
然而话音未落,一名侍从头部中枪,哼也未哼一声便栽倒,鲜血溅上甲板……这是片刻前还搀扶她下马的年轻侍从,跟随她一路北上,忠心耿耿。
念卿死死咬住了唇,手指攥紧薛晋铭衣襟,直攥得指节发白。
他却推开她的手,离开她身边,替上那死去侍从的位置,拿起桨继续划动小船。
小船在如梭的弹雨里前行,后面的小船也渐渐追了上来,依稀可见子谦的身影。
却不见蕙殊和许铮。
念卿心惊,环顾四下,失声呼喊,“蕙……”
下一个字已被吞噬在轰然巨响声里。
货船爆炸了。
火光瞬时将眼前耀成一片白炽血红,热浪扑面如炙,巨力将小船掀得上下颠簸。
念卿几乎要被抛出船舷,薛晋铭紧紧扣住她手腕,狠命拽住她,不管不顾将她抱紧,任船身倾斜摇晃,火团如急雨坠落四周,只抱着她一分也不放松。
货船上无数烟花炸起,星火飞溅,火药的浓烈气味呛得人无法呼吸,一身一脸都是烟花燃烬的细灰。念卿刚觉察到点点灼痛,头已被他按到胸前,他用胸膛为她挡住一切,连同那呛鼻的火药硝石味道,也被淡淡的男子气息掩盖。
衣下透来暖意,和着一下下有力心跳,他的身体便如一道屏障,为她隔绝险恶飘摇。
臂弯间方寸天地,宁定安好。
念卿静静伏在他怀抱,与他一起抵御船下急浪翻卷,周遭火光灼烈,枪弹不长眼的横飞。耳中被各种声响震得瓮瓮蒙蒙,隐隐的,听见他又唤了一声“云漪”……语声如呢喃,于生死须臾间,脱口而出却仍是这个名字。
十七记:只影来·向谁去
货船上烟花爆炸,将码头上堆积的货物全部引燃,眼前一片火海,烈焰浓烟遮蔽了江面。追兵不得不狼狈退回,眼看着小船消失在江面浓烟之中,彷佛被地狱之火吞噬。
爆裂声劈剥不绝,即使远在半里开外,徐季麟也从车中看得清清楚楚。
火光透进车窗玻璃,映着他脸色铁青,眼角微微抽搐,汗珠滚下鬓角。
望着远处骇人之景,旁边的警察局长早已目瞪口呆——谁也料想不到,那货船上满载的竟是烟花炮仗!为了生擒人质,下令只向船身射击,却恰恰点燃了这偌大的炸药库。火团熊熊,将货船炸得四分五裂,船上若有活口只怕也早变了焦炭。
火势足足染了两个钟点才渐弱下去。
派去搜索的士兵陆续回来报告,江面发现了不少焦黑残骸,身份不可辨认。
徐季麟一语不发下车,望向浓烟滚滚的江面,良久,颤抖着手将烟斗点燃。
烟雾喷出鼻孔,遮去他眼底的罪疚,代之是如释重负的轻快。
从此世上再无薛四公子。
既生瑜何生亮。
最先投效佟大帅的人,是他徐季麟,一腔热忱为薛晋铭牵线铺路的也是他徐季麟。论才干资历,论身家手腕,他何尝输于此人。若说佟帅昏聩,放着良臣不用,偏将薛晋铭引为心腹,怪只怪老匹夫有眼无珠……然而那同床共枕之人,他待她如珠如宝,百依百顺,她却为这薄幸浪子而背叛他!
这便怪不得他徐某人另谋高枝,择三公子而栖。
亦怪不得枪弹无眼,生死无常。
“这篓子可捅大了!”警察局长脸色发青,掏帕子抹着额头汗水,“徐专员,弟兄们都是照您吩咐办事,可这……长官那里,这可怎么交待?”
徐季麟看他一眼,不紧不慢伸手入衣内,“怕什么,我有少帅手令。”
警察局长闻言一喜,忙探头来看。
迎上眼前却是一柄乌黑枪管,正正抵上他额头。
枪响,血浆迸溅,警察局长圆瞪两眼倒在徐季麟脚下。
徐季麟嫌恶地避开地上血污,将枪收起,抬脚将尸体踢下路边斜坡,直看着尸身滚向江边。
身后警卫早已惊骇,个个呆若木鸡,只听徐专员冷冷道,“冯局长下令炸船,奋不顾身追击逃犯,不幸中枪身亡。你们可都看见了?”
“没有看到公子,只有两个随从,都死了……”浑身湿淋淋的侍从喘着粗气,刚从水里攀上船来,“附近江面都找遍了,只剩码头那段,要不要再回去找?”
许铮浓眉纠结,身上亦湿漉漉滴着水,嘴唇早已冻得乌紫。
寒冬天气里呵气成霜,他却顾不得换下冰水浸透的衣服,狠狠一抹脸上的水,“你们跟我搭小船去找,这里不能再等,先送夫人去安全的地方,即刻就医,一刻也不要耽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