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一个可怜人。”霍仲亨沉默片刻,缓缓道,“她的兄长和未婚夫参加那年的国会请愿,被活活打死在她眼前。”

  多年前轰动全国的镇压血案,北洋卖国政府对请愿学生大开杀戒,出动流氓军警驱逐学生,朝那些手无寸铁的青年投以棍棒马刀甚至子弹……顾青衣,便也是其中一个被逮捕的女学生。

  “后来呢,她怎样出来的,此后就去了南方么?”念卿忧切追问。

  “大抵如此。”霍仲亨随口敷衍,却抵不过她那双黑幽幽的眼,彷佛将他心里什么都看了去。他只得叹口气,“是,我帮了一点小忙。”

  这是意料之外的答案。

  当日顾青衣问云漪,“假如是我先识得他……”

  念卿从未怀疑,却想不到她说的原是反话,明明就是她识得他在先。

  而他也从未解释,将这段往事深深藏起。

  霍仲亨看着念卿若有所思的神情,却不知该说什么,他原不是善于解释的人。这桩事,于他也早已成了过往,并没什么可说。只是他担心她会介意,害怕她会耿耿于怀。

  “念卿,其实当年……”他尴尬开口,却被她伸手掩住了唇。

  “我不需要知道。”念卿微笑。

  人人都有过往,亦有保留过往秘密的权利,纵是夫妻也无需穷追到底。

  她偏了头,带一点意味深长的笑容,“督军大人也应有自己的秘密。”

  霍仲亨皱眉,“这能算什么秘密!好了,现在赶快回房去睡觉,你看看天都亮了!”

  “咦,真的快天亮了。”念卿侧首看向窗外,惊讶发现天边还有一颗微弱闪亮的星子,彷佛就嵌在窗前,离人这么近。

  “那里有一颗星!”她不理会他的不满,将他拽到窗边,欣喜指给他看。

  凌晨五点的天际斜月渐沉,晨曦从东方地平线上露出微微亮色,黑夜即将散去,星辰悄然匿入云层之前,将最后的幽光恋恋留给天幕。

  “是两颗。”他眼力好,在那颗星的近旁又发现更细微的一粒,若非仔细辨认,不易发觉那至柔的一点光。

  她与他手指交扣,倚入他温暖坚实怀抱,心满意足微笑。

  “想不想回家?”他突然问。

  念卿怔住,回头看进他双眼,见到从未有过的疲倦——在这个钢铁般的男人的眼里,她第一次看见了厌倦与疲惫。

  她立即张臂环住他,紧紧的,用尽全部力气给他支持,“仲亨,这里便是家。”

  此心安处是吾家。

  你在哪里,哪里便是我的家。

  霍仲亨动容,良久凝视她眼中光影,不觉坠入那潋滟温柔中去……他蓦然低头,深深吻上她的唇、她的眼、她的额,辗转流连,停在她耳鬓青丝间,喃喃问,“念卿,我是一个好人么?”念卿一震,强压下心中忐忑起伏,只柔柔地笑,“谁能比你更好。”

  他却笑了,“我是个好将军,却不是个好人。”

  念卿抬起脸来,凝眸看他,“你在自责?因为军衣的事?”

  霍仲亨目光转寒。

  “那作恶的人已处决,无辜者也应瞑目,你不要太过自责。”念卿轻轻开口,劝慰的话还未说完,他却冷声道,“曹老三虽贪财,谅他还做不出损害同袍的恶行。那军衣里的破棉絮,是陈久善做的手脚,曹老三受他利用,不过是个替死鬼!”

  杀一人以平众怒,止一端而防大乱,明知有冤也不得不杀。

  被人利用的曹老三是冤杀,无辜受累的士兵亦是枉死。

  那批军衣是今岁秋前由军务局置办,全部采购自南方——这是霍仲亨与南方的默契之一,他为南方提供武力支持,南方则援助他庞大的军需开支。这批军需是块大大的肥肉,按例免不了上上下下一番揩油,却因是霍仲亨的东西,而无人敢动。因北上征战在即,霍仲亨尤为重视,也深知贪污军需的敝习,特地派人前往监督。然而押运之际,军务局却因沿途战乱之故,没有从铁路运送,改走汽车一路辗转……最不易检验出纰漏的军衣便是在这途中被人动了手脚,而负责交接的曹老三又糊里糊涂被人收买。

  若没有这一笔贿金被发现,南方情报部门也没想到陈久善会算计到霍仲亨头上。

  顾青衣奉命北上调查之际,尚未确定陈久善与此事有关,只怀疑有南方高官涉入其中。而她密见霍仲亨,却是为了另一个原因——情报部门已获知,有人向大总统揭发,称霍仲亨暗中支持薛晋铭的军火交易,秘密提供军费支持佟岑勋在北方发动内战,表面倡议和谈,实则挑起战争,借机扩充势力。

  霍仲亨得到顾青衣携来的消息,已连夜发出急电,命许铮立即赶赴香港,协同薛晋铭处理此事。但就在顾青衣北上的同时,另一人也被派遣南下,调查薛晋铭的军火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