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仲亨蓦地自遐思里回过神,脸上犹带着笑,却见病床上的念卿已醒来,目光正柔柔望向自己。他回望她,淡淡地笑,“我在笑你。”
她眨眼,神情无辜的像个孩子。
医生和护士推门进来,护士扶起念卿,给她做每日例行的检查。
霍仲亨随医生走到门外,医生兴奋的拿出最新检验结果给他看,——这冒险的疗治果然起了作用,念卿不但熬过了最危险的阶段,病情开始稳定,肺上感染的 情况也开始出现好转。
按医院的意思,建议念卿仍留在医院卧床,待完全康复后再出院。
但李斯德大夫的主张却与医生相反,他认为这个病首先是要保持病人心境平稳舒畅,渡过最初危险期之后,大可回到家中修养,在熟悉的环境里更有利病人康复。
念卿是迫不及待想要回家的。
霍仲亨决定给她一个最大的惊喜。
便将子谦的婚礼定在她出院回家的这一天。
茗谷别墅前有宽阔美丽的草坪,婚礼就定在草坪上举行。
因按子谦的意思行了西式礼仪,便省却许多麻烦,一应仪式从简。
除了将夏季二老接来之外,只有霍家一名长辈到场主婚,其余受邀的友人,除薛晋铭与方洛丽外,都是霍仲亨部下亲信将领及家眷,共计十余人。
担任伴娘与伴郎的则是许铮与祁蕙殊。
“许师长已同蕙殊启程赶来,洛丽由蒙夫人陪伴,也已经在路上,夏家二老今晚就到。,我已安排人去接了。”薛晋铭笑着将宾客名单拿给霍仲亨看,虽说只有十余人的场面,也颇要费些心思打点。念卿不在家中,只有一个萍姐里外操持,霍仲亨对这些琐事全然摸不着头脑,万幸还有一个长袖善舞的薛晋铭。
“让你来操办这件事,实在是大材小用。”霍仲亨从医院回来心情十分好,与薛晋铭并肩走在草坪上,一边看着正在搭建的婚礼场地,一面朗声笑道,“说起来,你和方小姐为何不做伴郎伴娘?”
薛晋铭笑容略敛,“伴娘是要未婚女子但当……洛丽她未嫁生女,这不大合适。“
霍仲亨一愣,这才回想起来念卿曾略略提过,想来方洛丽的女儿便是她与佟孝锡的私生女,想不到佟岑勋一世豪雄,却养出个毫无担当的混账儿子,当下皱眉问道。“方小姐的女儿现在何处?“
“听说由洛丽娘家亲戚养在乡下。“薛晋铭黯然叹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霍仲亨没有说话,恍然想起当年与方洛丽之父方继尧的交锋,当初也曾炙手可热的方家,转眼三年却落得如此境地,一时也觉萧索,对那方小姐不觉生出一丝歉疚。他驻足看向薛晋铭,却又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正沉吟间,却见一个男仆跌跌撞撞奔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胡乱喊道,“督军,不好了,少爷他….少呀他去了后山,硬闯进丹青楼去了!“
丹青楼,薛晋铭一鄂之下,蓦地反应过来,正是那晚与念卿探视念乔的地方。
霍仲亨也变了脸色,“他怎么会知道丹青楼?“
男仆带着哭腔道,“是四莲小姐带少爷去的!”
第卅五记 (上)
四莲早已抱定勇气去面对最坏结果,可眼前的一幕,仍超出她所想像的“坏”、
当那紧锁的房门被子谦踢开,幽暗房间被光亮照进,白衣散发的女子转过身来——子谦的脸在霎那间变得惨白!侍从冲上楼梯的匆忙脚步声与那女子惊恐的尖叫声,混杂在一起,如刀子一样劈开黑暗,迎面向她呼啸袭来,将她逼退到坚硬冰冷的墙角。
仿佛是一扇关有恶鬼的门被她无意中打开。
“绝不能让少爷见到丹青楼里的那个人!”
萍姐幽幽的语声无数次回响耳边,连同丹青楼这三个字,变成痴心的咒,几乎要将人逼疯过去….
千错万错,错在那一日悄悄去听萍姐同下人们吩咐婚礼的安排。
幸福如从天上掉下,令她眩晕,掩不住心口怦怦乱跳的那只白兔,太想知道婚礼那天会是什么样子。她听见门内有人问,丹青楼里那位要怎么办?萍姐的声音骤然变了,冷斥一声,“仔细你的嘴,这种时候提那位做什么!”
那位,又是哪位?四莲心里好奇,附耳仔细听——
“少爷还不知道后山有那个地方,这件事督军与夫人不提,咱们就作不知道。”萍姐又说,“对四莲小姐也不可提起,总之你们切切记着,绝不能让少爷见到丹青楼里的 那个人!”
通往后山只有那一条小径,当天黄昏,四莲借口散步,找到了那栋隐藏在林子深处的小楼。
夕阳照上爬满藤蔓的窗口,贴纸窗栏后面,一个白衣婀娜的人影倚窗而立。
藏在树后的四莲只隐隐瞧见她的侧脸,已被那雕像般的美丽惊呆。
这就是绝对不能让子谦见到的那个人。
被囚禁在铁栏后面的美丽女子,就是隐藏在他郁郁寡欢笑容之下的答案么——四莲不是蠢笨的人,当一个女子面对所爱的男子,再笨也会变得敏锐,她又岂会察觉不到子谦眼里的忧郁。原先她只劝慰自己,他是太忙累了,这不要紧……往后有一辈子的时间,她会令他开怀,令他明白她的心。
丹青楼前的惊鸿一瞥,却将她这微末心愿碾作粉碎。
这是被他父帅拆散的有情人,是他心里密密藏着的那一人?
——当她奔回茗谷,推开他的房门,当面含泪问他,“你心里另有别人对不对?”他失手泼翻了咖啡,一脸惊愕,变了声调,“四莲,你胡说什么!”
她愤然涨红了脸,在他面前的羞涩自惭尽被委屈淹没,冲口而出道,“我身份卑微,并未妄想你会真的娶我,一路上跟着你来,只因我自己乐意,我喜欢为你做这些事,用不着你感激回报!你喜欢的人就在后山那栋楼里,既然你心中没有我,又何必骗我?”
他听得呆了,默然半晌,上前将她手腕一拽,拽着她径自往后园去。
她挣扎,他却冷冷道,“带我去看你说的那个楼,看看到底是谁!”
他的脸色铁青,手指冰冷,拽得她痛入心肺。
丹青楼前的铁门紧闭,警卫看见他来,慌得纷纷乱了手脚。他冷声喝令开门,拔出配枪直指守门警卫的头,逼得警卫战战兢兢打开铁门。
他拽了她,二话不说直奔楼上,一脚将那房门踢开——
隐藏三年的秘密,随一声尖叫揭开。
四莲骇然睁大眼,耳听着那白衣女子歇斯底里的疯狂哀叫,眼前仿佛仍是她骤然转过来的那半张脸,刀痕翻卷,狰狞夺目!她看见子谦仿佛看见了恶魔,恐惧的浑身发抖,转身扑向窗口,却撞在铁栏上。子谦踉跄上前抓住她,不让她用自己额头疯狂扑撞铁栏——可他的手触到她,竟令她面目扭曲,双目血红,张口便朝他咬下!
四莲不假思索扑上去,挡在子谦与她之间,臂上剧痛传来,竟被那疯女张口咬住。
侍从已赶到,慌乱间拉开了子谦,却怎么也拉不住那疯女。
四莲痛得冷汗直冒,惊恐中什么也看不清楚,蓦然间只听一个威严语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修长人影矫捷无比地欺近,在那疯女身后扬掌落下,一记手刀切在她颈侧。疯女眼白一翻,无声无需软倒在他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