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霖霖。

她不知什么时候躲在门外,偷听到父亲与哥哥的争吵,好奇探头来看,恰撞上霍仲亨扫落瓷雕,那碎瓷片飞溅起来,堪堪从她下巴划过,竟划出一道小小血口。

霍仲亨一见伤及女儿,顿时呆了,慌忙上前抱起霖霖,对门外侍从怒道,“是谁让大小姐进来的?”

侍从吓得说不出话,平日里大小姐一向进出书房畅通无阻,是唯一不需通报的人,谁想到今日却会撞上这样的祸事。

霖霖伏在父亲肩上大哭,慌得霍仲亨什么也顾不得,抱了她急忙叫医生来。薛晋铭也连胜催促仆佣拿冷水毛巾来为大小姐止血,连那只跟在霖霖身后满屋子乱逛的黑豹见小主人受惊,也龇牙冲人咆哮………一时间众人围着霖霖乱作一团,倒将子谦忘在书房无人理会。

望着父亲与霖霖远去背影,子谦落寞垂目,只见一地瓷白碎片。

幼年每当被母亲责打罚跪,也曾暗暗期盼父亲的出现,期盼那宽厚肩膀给他片刻依靠与安慰……一年年一岁岁过去,直至母亲亡故,他也长大成人,这个心愿再也无可能实现。

子谦缓缓俯身,将地上碎片拾起,一片片放入掌心。

眼前光影不觉一暗,有人挡住了他的视线。

他抬起头来,见四莲提了素缎长裙,也不在乎淑女仪态,就在地上屈膝跪坐下来,和他一起捡拾起地上碎片,。子谦看着她乌黑发丝从脸庞滑落,心头不觉一软,捉住她的手,“这种事不需你做,让下人收拾便是。”

四莲抬头,眉弯如月,“那你为什么要拾?”

子谦怔住,喃喃道,“我捡着玩。”

“我同你一起玩。”四莲一笑露出雪白的两粒小虎牙,戏谑神情仿佛是在哄个孩子。

子谦怔怔看她,第一次觉得有小虎牙的女子如此可人。

  第卅六记 (上)

茗谷别墅前木棉胜火,山荼如雪,夹道两旁花树从中缀着丝带扎成的同心结与玫瑰花,绿茵茸茸的草坪上搭起三重鲜花拱门,观礼区正中的白色穹顶帐篷下鲜花锦簇,香槟塔与结婚蛋糕的馥郁香气被夏日晨风吹送远近,锦绣花团引得草坪上粉蝶翩跹。

仆佣们换上一色的新衫,忙碌穿行其间,喜色洋溢满面。

念卿从车中下来,挽了霍仲亨手臂,一抬眼便瞧见这景象,顿时怔怔站住,微启了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仿佛坠入了美丽幻境之中……耳边传来霍仲亨暖暖笑语,“这是子谦与四莲给你的惊喜,今日是他们的婚礼。”

“天!”

念卿只说得出这一个字,抬手掩唇,将喜悦的惊呼掩住,眼中泛起一片晶莹。

霍仲亨挽了她,缓步踏上草坪,仆佣们纷纷含笑欠身,一声声唤着“夫人”……大门里飞奔出一大一小两个裙飞扬的身影,大的身影奔在前面,小的身影拖曳着长长裙带,后面是慌忙追出来的萍姐,一叠声叫道“霖霖小姐慢些跑!”

“夫人夫人!”前面那亮得耀眼的粉色身影飞一般奔到念卿跟前,不由分说将她抱住。

“小七…….”念卿只惊喜唤得一声名字,便被她连珠炮似的话语打断。

“你担心死我了!一听说你病倒,我简直吓得要死,天天祈祷你不要有事,祈祷你同四少都要平平安安!谢天谢地你可算好了起来!”蕙殊笑颜璀璨,姣好容颜焕发出夺人光彩,那是热恋中女子才有的明光。

她话音未落,只觉身后被什么猛然拽住,一个脆嫩语声愤怒叫道,“走开,妈妈是我的!”

蕙殊惊愕转身,原来她挡住了好不容易奔到跟前的霖霖,气得小姑娘双手抓住她裙摆便往后拖。霍仲亨俯身如拎小猫一样拎起女儿,往自己肩头一扛,柔声哄道,“霖霖,咱们不是说好要乖的么?”

霖霖扭动着身子,用哭腔哼道,“不嘛,就抱一下,抱一下下……”

霍仲亨回头看念卿,念卿却直直望着女儿,见着她下巴的浅细伤痕,眼眶顿时红了。

眼前这一大一小两个女子,是他永远无法拒绝的人,当她们一起用楚楚眼神望住他,他只得不由自主将女儿送到念卿手中,小心翼翼道,“好好,就抱一下。”

霖霖立即紧紧搂住念卿颈项,将小脸贴住她的脸,晶莹泪珠啪嗒啪嗒落下。霍仲亨最见不得女儿的泪眼,赶紧转过身去,恰看见蕙殊和她身后匆匆迎上来的许铮。

“祁七小姐?”霍仲亨微微一笑。

蕙殊方才一见念卿欣喜忘形,到了霍仲亨面前才慌忙收敛形状,作淑女态度垂首致意,“蕙殊久仰将军。”

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位赫赫有名的人物,竟与照片中威严模样截然不同,成熟男子的英华内蕴,一言一笑皆有深远魅力,似岁月磨砺后的美玉,不知不觉已将人心神夺去。蕙殊忍不住抬眼仔细打量,心中暗叹,也只有这般气度的男子与夫人站在一起,才不会被那艳光迫了下去。

少有女子敢如此大大方方打量自己,霍仲亨注目蕙殊,又看到她身后穿了件伴郎礼服,显得满脸不自在的许铮,目光在二人之间一转,淡淡笑道,“好,很好。”

二人顿时面红耳赤。

新人此刻各自在房中准备,宾客已开始陆续到来。

念卿尚在病中,不便以女主人身份出来待客,霍仲亨寸步不离陪在她身侧,接待宾客的中泽便由许铮与蕙殊代劳。霖霖因是婚礼上的花僮,此刻新人都已收拾齐整,花僮却还蓬乱着头发四处乱跑,好容易才被萍姐逮去梳洗打扮。

薛晋铭已亲自前去迎接方洛丽与蒙夫人,她二人本该昨晚就到,途中因风浪耽误航程,今晨才堪堪抵达,所幸没有错过婚礼…..“也不知方小姐如今怎样,想起她似乎还是昨日见过一般,总记得她在那日宴会的模样。”念卿倚在霍仲亨臂弯,一时怅惘,惊觉流年如梭。

霍仲亨并不答话,只微微一笑,揽了她缓步穿过走廊,步入清净的小客厅休息。

她已迫不及待想看新人,却被他笑着拦阻,定要将真正惊喜留到最后一刻。

从长窗后面望去,庭前草坪上宾客言笑晏晏,许铮与蕙殊并肩站在一处,年貌相当,风度相宜,俨然一双壁人。念卿将头靠在霍仲亨肩上,喃喃笑道,“真好。”

他揽在她单薄肩头的手微微一紧,低声重复她的话,“是,真好。”

假使岁月就此停泊,就此停泊……她蓦地转身环住他,将脸深深埋在他襟前,“什么时候北上和谈?”他默了一刻,“这几日大总统病况略有起色,他想尽早启程,尽快启动和谈,以免夜长梦多……”

她不再言语,只将他环得更紧些。

“我想不会耽误很久。”他竭力想要找些话来安慰她,“等我此次回来,和谈大功告成,往后便可以安安稳稳,看着子谦成婚生子,看着霖霖长大成人,我们便一天天变老,老得鸡皮鹤发,你搀着我,我搀着你,老爷子同老太婆天天还去山头看海潮日落…..”

她低头轻轻笑出声来,转过头,指尖拭过眼角,一抬眸却瞧见庭前熟悉身影。

“仲亨,那是方小姐么?”念卿语声怔忡。

霍仲亨目力极好,一看之下也感意外,“怎么她变化这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