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子,相仿年岁,也曾是一般绮颜玉貌。

当日宴会上初见,双珠并肩立于翩翩公子左右,艳光耀花了无数人的眼……也是嘛一日,中国夜莺折身展翼,以凤凰浴火之姿,从此投向另一人身侧。而如珠似玉的方大小姐与众星拱月的薛四公子,转眼双双跌落云端,一个失意红尘,一个落寞天涯。

到如今,依旧命数交错,如轮盘牵转。

念卿看着四少臂弯里挽着的女子,看她海棠色织锦旗袍托出身段婀娜,眉梢一段风流入鬓,杏眼一点胭脂斜挑,美得锋芒毕露,艳得旁若无人。

方洛丽亦定定看着眼前的霍夫人,看她浓鬓薄妆,清清素素的容颜,带了三分病容,便如她襟前那一朵白茶花,莹然绽在烟霞色的蝉翼纱旗袍上,纵有繁华万端,也夺不过这一点清艳。

岁月里,各自风雨各自行,原来她与她都变了。

却是一个回眸乍现昨日名伶之美艳,一个转身已成今日豪门之雍容。

方洛丽身侧是风采焕然的薛晋铭,黑色礼服衬了他与生俱来的优雅,无人能出其右。

他向众人庄重介绍臂弯中的女子,“在下未婚妻,方洛丽小姐。”

她扬起玲珑下颌,唇角跳起一抹傲慢笑意。

在场宾客只觉目不暇接,从未在同一刻见过这样多的美人,眼前缤纷丽色晃得人心驰目眩,霍夫人的美貌已是世所罕有,今日却又有祁七小姐、方小姐和与她相拥而来的蒙夫人,各个都是光艳照人。

然而今日真正主角亮相,却令会场光芒都暗了下去。

婚礼进行曲悠然奏响,绿茵长毯的一端,着象牙白燕尾服的新郎臂挽白纱曳地的新娘,蕾丝披纱垂下缀珠网面,无数极细的银丝闪耀其间,仿如冰绡飞溅,萦绕着新娘累累绾起的云鬓。

念卿微微启唇,认出那是当年不远万里从法国送来,在她结婚那天所穿上的婚纱。

习俗相传,母亲穿过的婚纱会给新娘带来祝福和好运;新娘在出嫁时穿上母亲的婚纱,亦藉此接近母亲的幸福,并向母亲传达感激与敬意。

泪光朦胧眼前,念卿垂了脸,微微哽咽。

霍仲亨扣紧她手指,目不转睛望着一对新人庄重走来,粉妆玉琢的霖霖与一名小小男童牵起新娘长裙亦步亦趋跟随在后。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宛如天人的新郎新娘身上,屏息无声,唯有圣洁庄严的乐声缓缓自人心头淌过。

“啊!”

一个稚嫩童声陡然响起。

  花僮霖霖的裙摆被男童踩住,害她险些扑倒在地。

众目睽睽下,穿着天使般蓬松白裙的霖霖二话不说,提起裙子,一脚踹向男童。

男童撒腿就跑,一头撞在新郎霍子谦身上,被子谦俯身拎起还在两脚乱踢;霖霖扑上来追打,子谦狼狈举起男童闪避;新娘眼明手快拖住霖霖,却一不留神踩到自己裙块,抱着霖霖一起跌落在地;新郎慌忙去扶,男童趁机掀起新娘宽大裙幅,一头钻进去躲藏;霖霖不依不饶扑过去,新娘头纱被扯掉,后退躲闪不及,竟同新郎撞个满怀!

子谦下意识将四莲一抱,两人面对面,唇对唇,撞了个结结实实!

左右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念卿以手抚额,“天,这都是跟谁学的……”

霍仲亨目光发直,尴尬表情不知是不是想笑,浑然只装没有听见。

第卅六记 (下)

新人啼笑皆非,宾客瞠目结舌。

一场本该完美无缺的婚礼,被两个花僮闹得人仰马翻,虽混乱透顶却也暖人心扉,没有人忍心责怪这连个最可爱的小恶魔。

新人交换戒指与誓言,开启香槟,乐师们在喷泉池畔适时奏响了华美舞曲,同一时刻,池中人鱼雕像喷出清泉四溅,水花在池上绽开,氤氲水雾随风飘拂过仕女鬓角,携走暗香盈盈,风流款款。

新人携手共舞第一支舞曲,新娘略显青涩的舞步在新郎温柔的引领下渐入佳境,飞扬裙摆与白纱宛如流云回旋在这一对壁人周围……第二支舞曲由新人与父母共舞,霍仲亨执起新娘之手步入场中,子谦来到念卿面前,含笑欠身向她伸出手。

日光照耀他年轻明亮的眼睛,流动淡金色的幸福光辉。

四莲的双亲不谙西式礼仪,由人陪了坐在首席,笑得合不拢嘴,夏母不住拿手绢抹泪,几疑身在梦中,眼前的女儿美得令她不敢相信。随一支支甜美舞曲奏响,伴郎伴娘也引领宾客纷纷起舞,一队队俊彦男女,掠起无数艳羡目光。

许铮与蕙殊,薛晋铭与方洛丽,旋身相逢于舞池。

错身回眸间,谁的顾盼,谁的流连,都在相望的刹那归于一笑释然。

薛晋铭微微颌首,给蕙殊以赞美目光。

原本一直板着脸对方洛丽佯装视而不见的蕙殊,终究不忍心令四少失望,给了方洛丽一个善意笑容。四少眼里的心领神会与感激,令蕙殊心上一酸,柔软目光望了他,个中滋味却是自己也难以明了,抑或再也无需明了。

腰间许铮的手一紧,将她揽向自己,濯濯目光迫得蕙殊无法呼吸,再也不能分神四顾……二人步步回旋,进退相偕间,蕙殊眼角余光扫到碧眼善睐、笑眸如丝的贝儿,虽有了蒙夫人的身份,仍在一众年轻军官中如鱼得水,言笑自如,成众人追组之焦点。

蕙殊望住贝儿叹一口气,不掩欣羡,心知自己是再无这样左右逢源的可能,大概这辈子都要被这醋意大得吓死人的呆头鹅给困住了。

夏日薰风吹得花树下落英缤纷,翩跹鬓影,流连衣香,入目恍如梦境。

不远处霍仲亨正与三两名亲信将领把盏言欢,鬓旁发丝在阳光下闪耀一缕银芒,侧脸上笑容豪迈,是许久不曾见过的开怀……念卿倚了花树下的长椅,静静笑望众人,两支舞曲跳下来已有些疲惫,不经意抬手贴了贴脸颊,觉出鬓畔微汗。

一方雪白手帕递到眼前。

抬眼见是薛晋铭——黑礼服,白手帕,袖口上两粒黑曜石闪烁如他目中淡淡温柔。

念卿伸手接了手帕,看他在她身畔坐下,不由问道,“方小姐呢?”

“她去补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