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没一道来?”

“等我们回南边安顿好,再将敏敏接来。”

“是叫敏敏?”

“敏言。”

“敏言惠行,这名字好。”

“日后可给霖霖做个妹妹。”

“那可真好。”

如此寒暄家常,似乎也没有什么话可说。

两人一时都静了,闲坐在花树之下,目光相接,各自淡淡一笑。

身旁有女宾经过,频频投来秋波。

念卿侧首莞尔,“你究竟迷惑过多少女子。”

薛晋铭低头一笑,淡淡问,“其中可曾有过你?”

——可曾有过我?念卿默然,手中攥着他那一方雪白手帕,软软绵绵恰似攥着满怀的惘然,心下一池静水如被风吹皱。良久,只微微一笑,语声温纯如水,“自然有过。”

他便笑了,也不言语,眼睫随目光垂下,投一片柔和弧影在脸颊。

蓦然臂上一痛,念卿低头看去,是个胖乎乎的小男童紧拉着她手臂。

“ 这是谁家孩子?”

念卿展颜,抽出手来抚上他头顶,孩子却往后退了一步。

薛晋铭笑道,“是高军长的儿子,只有他年龄同霖霖相仿,特意找来做花僮的”

念卿柔声问那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薛晋铭低声对念卿说,“这孩子说是生过场病,不太会说话。”他语音未落,那孩子突然一步上前,将念卿手臂更紧的拉住,口中冒出含糊的一句,“霖霖!霖霖,走……走……”

念卿讶然,“你要找霖霖一起玩吗?”

男童将头摇得像拨浪鼓,抓着念卿不放手,一个劲想将她拽起来。

身后仆佣见状已赶过来,想要将他抱走,他急得涨红小脸,嘴里呀呀咿咿越发说不清楚话。

“等等。”念卿看着男童挣扎模样,脸色微微有些变了,起身问女仆,“小姐在哪里?”

女仆怔怔回答,“大小姐弄脏了衣服,萍姐抱她回房梳洗去了。”

念卿一言不发转身牵起男童,弯下身子问他,“你是要带我去找霖霖吗?”

男童猛然点头,拖了念卿的手,扭头就往花园后的灌木丛跑去。

薛晋铭见念卿径自随了那孩子去,一时惊诧,也忙起身跟上。只见男童将念卿带到那高大铁花雕栏下,自己一弯身钻进那半人高的灌木丛里,小小身子探出铁花栏杆外,窸窸窣窣一阵扒拉,猫腰又钻出灌木丛,将手里一枚蹭上泥土的蝴蝶结递给念卿。

“霖霖……姑姑……走….走…..”男童跺着脚指向铁栏杆外。

薛晋铭一震,眼前如有惊雷劈下。

不远处霍仲亨隐约听得喧哗的声音,回头看来,见众人已乱作一团。

念卿身子发软,猛地一个激灵,转身推开面前众人,不顾一切向楼上奔去。旗袍窄窄下摆紧绊着腿,到台阶上只觉步子一错,竟踉跄跌倒。

“念卿!”

霍仲亨箭步而至,将她横抱起来,只见她脸色惨白,身子簌簌发抖。未及追问究竟,薛晋铭已大步冲上楼去,身后仆佣们乱纷纷叫道“谁瞧见大小姐了”、“霖霖小姐在哪儿”…..

楼上走廊静悄悄只有两个女仆往来走动,霖霖房间的门紧闭着。

女仆见薛晋铭脸色铁青冲上来,劈头便问“大小姐在不在房里”,一时惊得呆了,只慌慌点头。薛晋铭将门一推,发觉已从内锁上,当即抬脚将门踹开——

房里小床上粉色纱帐飘垂,地上散落着几件玩具,长窗大开,却没有一个人影。

门外两名女仆目瞪口呆,分明亲眼见萍姐抱大小姐进了屋,便再也没见她们出来过。

尖利鸣哨声四下响起。

  楼顶警报声大作,铁门轧轧关闭,驻守警卫的跑步声齐刷刷由远而近传来,汽车呼啸一声接一声。只一转眼间,风云突变,从茗谷离去的各条道路都被关闭,警哨惊得林中飞鸟扑楞楞冲天而起,连那锁在后园中的黑豹也被声响惊动,低沉咆哮声远远传来。

新郎霍子谦丢下新娘,连礼服也不及换,回房取了配枪,亲自驱车沿那蝴蝶结所示方向追去。

霍仲亨果断下令封锁茗谷所在的整座山,在每条进出通路设下关卡,即时起全城戒严,发现可疑人物格杀勿论。

婚礼上男男女女的宾客们,都被瑟瑟拘在一处。

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了方洛丽与萍姐。

贝儿心思灵活,立时奔向女士化妆间,一眼看到妆台上搁着方洛丽随身所携的珍珠手袋,包里空空如也,她一路带着说为了防身的小巧手枪已不见,只剩薄薄一张叠起的纸封。

走廊上一脸阴鹜的薛晋铭接过贝儿递上的信封,唰的撕开,里头轻飘飘坠下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方洛丽抱着一个有大大黑眼睛的羸弱女童。

背后只得一行潦草字迹,“敏敏落入程手,以命换命,无可奈何。”

照片被薛晋铭猛地攥入掌心,紧紧皱成一团。

贝儿从未见过他这样子,那目色阴厉得竟像要噬人。

“四少,夫人要见你……”蕙殊提了裙子从长廊一头飞奔过来,陡然瞧见薛晋铭的样子,语声堪堪刹住,下一声“四少”未及出口,薛晋铭已一言不发掉头往大门而去。

  第卅七记 (上)

  

入夜的茗谷灯火通明,巡逻森严,浓云映蔽长空,一点星月也看不见,四下里夜鸟蛰枝,草虫伏藏,平日的蛙鸣声也被巡逻侍从的靴省代替。

子谦一脸疲惫,衬衫领口扯开,袖口卷起,阴沉沉坐在大厅沙发中一言不发。平素从不见他抽烟,此刻指间一支烟徐徐燃着,青色烟雾缭绕。四莲亲自端了刚煮好的粥,轻轻个在他手边,“你一整天还没吃过东西。”

子谦皱了下眉,“我不饿,给父亲和夫人送去吧。”

“已经送上去了。”四莲低声道,“夫人还是不肯去医院,父亲守着她,两人都没吃饭……这样子下去怎么行,你也劝劝夫人吧。”

“找不到霖霖,她是哪也不肯去的。”子谦眸色阴沉,将烟头重重掐灭在云石烟灰缸里,“我就不信,掘地三尺会找不到这么三个大活人,今晚我就抄它个天翻地覆,看那程以哲到底有什么神通!”

语音未落,门外靴声急促,许铮大步流星奔进来,劈面就问:“四少回来没有?”

“他引了那方洛丽来劫走霖霖,如今还有脸上门么?”子谦一声冷哼,不耐得斥道,“怎么着半日都不见你,正要找人你却跑哪里去了!”

许铮重重喘一口气,“夫人明我去了一趟教会女子学校,果然,月凌也失踪了。”

子谦久不在家中,闻言不明就里,“月凌又是谁?”

四莲忍不住接口,“就是萍姐常挂在嘴上的凌儿?”

许铮点头,“正是,萍姐是带着凌儿一起进来做事的,夫人喜欢那孩子机灵,前年送她进女子学校念书,平日寄宿学校,放假才回来。我方才去学校查问,得知月凌数日前就被人接走,接她的人自称是府里司机,说她母亲得了急病,骗的校方信以为真。”

“又是这手段!”子谦大怒,“太卑鄙了,除了挟持无辜孩童,这程以哲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程以哲不过是个卒子。”

低沉迫人的语声冷冷从身后楼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