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谁不曾做过荒唐事。”

他一这些话来娓娓相劝,更激起她的讥诮。

她笑他是许仙,倒想来点化她这白蛇。

谁是妖,谁是人,唯有他自己心中一清二楚。

却未想到,他会剖出真心,将那一段黑龙会的晦秘往事向她尽数道出,以自己曾步入的最大迷途开解她回头是岸——他能以黑龙会的泥泽里抽身,她又如何不能摆脱过往阴霾。

他站在悬崖边上向她伸出手,她只需朝前一步便能真的脱离苦海。

他却不知道,她身后还有一个人,还有那与她血脉相连的一个小人儿。

明智最后的出路就在眼前,为了敏敏,她也甘愿放弃唾手可得的救赎。

陈久善命程以哲带走了敏敏,令她趁婚礼之际劫走霖霖,以霍仲亨之女交换敏敏。

她知道这是又一个谎言,一旦捉到霖霖,陈久善必不会放过她与敏敏。

可是唯有劫来霖霖,才能找到黑龙会将敏敏藏在哪里;也唯有劫来霖霖,才能逼得霍仲亨出手对付黑龙会与陈久善——只要霍仲亨不死,她方洛丽就仍有可利用的价值,陈久善不会像对待萍姐母女一样轻易杀她灭口。

那照片上的黑龙会标记,他一看便懂。

她故意遗落下霖霖的蝴蝶结,沿途布下线索与暗记,引他追踪而来。

黑龙会派来接应的人手段高明,一路避过搜寻军警,光明社的人则四处布下疑踪,引开霍仲亨的注意力。

她小心翼翼留下线索,眼看已到了四海会馆,却终究失手被发现。

日本人的倭刀已抽出,她惨然闭目待死。

然而冰冷刀刃并为落下,一个病歪歪毫无温度的语声阻止了日本人的杀机,“人给我留着,还有用。”

暗室的门朝两边滑开,悄无声走出个穿长袍的瘦高身影,瘸了条腿,一步一拐走到她面前。他那手杖抬起她的脸,眼睛隐在黑框眼镜后头,蜡黄脸颊瘦的凹陷,颧骨更显突兀。

“方小姐,别来无恙。”

程以哲,斯文神色一如往日,整个人却已被阴冷吞噬。

日本人见行迹暴露,苦心经营的据点恐怕已被识破,当即便要将她与霖霖转往另一处秘密地点。然而薛晋铭来得如此之快,日本人还来不及应对,他已寻踪追到附近巷口。

且来的是只身一人。

日本人将计就计,横下心,派出杀手。

在那曲折幽深的烟花巷中,烟馆妓寮,鱼龙混杂,若要神不知鬼不觉将一个人除去,那是易如反掌。一旦薛晋铭追入巷中,不待他发现四海会馆,杀手既已下手。

然而薛晋铭竟没有接近烟花巷。

他似乎追踪失误,找丢了她留下的线索,径自与四海会馆错身而过。

日本人倒是松一口气。

此时全城戒严,出动了满街的军警搜寻,再要将霖霖与她转移地点藏匿已不可能。日本人狡兔三窟,在四海会馆左右也置下了隐秘的据点,以暗道连通,当即将他们藏入会馆后面一坐废弃钟塔的阁楼上。

程以哲大失所望,不肯就此放过薛晋铭。

日本人却不愿惊动军警,唯恐暴露四海会馆所在,拒绝派出杀手,对程以哲的要求根本就不买帐。

恼怒之下,程以哲亲自带人追去。

这个蠢材。

他必是伤不了你的,对么,晋铭。

方洛丽紧紧咬唇,身子簌簌,不敢设想另一种“不对”的可能。

可是你为何孤身前来涉险,是信不过我还是太相信我。

我果真是害了你么。

夜已一点点过去,希翼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愈发渺茫。

泪水不停滑坠,从不曾有过如此绝望。

白光划过,隐隐照亮黑暗中的阁楼。

紧随着闪电的闷雷声轰隆隆而来,惊得身下两个孩子都转醒,瑟缩的依偎在一起。

暴雨终于来了。

刷刷急雨抽打车窗,从玻璃内看去,雨幕中昏昏不可见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