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呆呆看着手中文件上熟悉的签名。

习的是柳体,一笔笔倜傥秀逸,墨迹光润。

薛,晋,铭。

名门风流、倚红偎翠、挥掷万金的生涯你是真的厌了吧。

当热血激扬的壮志已在失落于现实,崎岖救过路上,你从北到南,从年少至如今,起起落落走了无数歧路冤路,到底,还是为自己选了这条最难走的路。

若非孑然一身,从此再无牵挂,他又怎能一往无前,甘愿为自己选上这条路。

霍仲亨皱眉看透她心底所想,“本想等你身子完全好起来再告诉你,这是他自己选的路,人各有志,他不畏惧,你也不必太过挂虑。”

念卿猝然别过脸,眼里坠下泪来。

霍仲亨凝望她半响,伸手抬起她下巴,想说些什么,却又难以言表,只是她凄迷泪眼蓦然令她有了不安于纷乱的困扰,一句话浮上心头,竟脱口而出,“你打算为他愧疚一辈子么?”

念卿闻言抬头,怔怔看他。

他也骤然沉默,眉心紧锁。

她张了张口,似欲解释,可又解释些什么呢。

终究,只得叹了一声。

念卿黯然将那文件放回桌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看她憔悴背影消失在门外,霍仲亨仍定定盯了门上出神,良久才回转身来。

心思却已乱了。

回思她孤身住院期间,自己忙于平息陈久善叛乱、肃清光明社余党、清剿黑龙会势力这些大大小小的事,又动身去见了养病归来的大总统,却将她和霖霖抛在身后,更留它病重孤零零一人……深深歉疚蚀上心头,他蓦地转身开门追了出去。

奔下楼梯,推开通往花园的门,一眼看见她抱膝坐在台阶上,小小背影和瘦削肩头,看来竟似个委屈迷茫的孩子。

他放轻脚步走过草地,到她身旁台阶,也席地坐下。

远处霖霖抱着皮球,正和墨墨滚在一起嬉闹,又玩的满身碎草泥污,脏兮兮像只小皮猴。

经过那次惊吓,霖霖照样爱玩爱疯,照样和小豹子玩在一起——只是,她毫无理由的变得不爱说话了,即便被父母问道,也只是摇头点头,想要让她说一句话难如登天。

大夫查过她耳朵声带都没有任何异常,最终认为还是惊吓过度所致,只能待她年纪渐长,慢慢忘记,慢慢恢复。

望着玩的不亦乐乎的霖霖,霍仲亨心绪柔软,握住念卿的手,握在掌心里摩挲。

她靠在他肩上,低低地问,“你在生我气么?”

他笑而不答,只侧首吻她额头,轻轻缓缓地吻下去……

书房的门半掩着,子谦领着四莲从楼上下来,本是来跟父亲知会一声——今日答应领四莲去听戏,却见父亲不在书房里,侍从只说刚出去一会儿。

子谦心里一动,叫四莲在外看着,对侍从假称有东西送给父帅过目,趁机溜进书房偷偷翻找起来。进来他对俄文书籍十分着迷,前日在家看一本俄文书,却被父亲发现,斥为异端邪说。父亲将那书收缴了带进书房,不许他看,自己倒看得十分认真。

子谦在书架上一眼寻到那本书,忙藏进怀里,一转身却看见摊开放在桌上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