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卿看着这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大孩子”,看他局促惭愧神情,不觉莞尔,“以后不要再让人为你担心了,总这个样子,怎么做别人的父亲呢。”

子谦呆呆抬头,仿佛没听明白她的话。

她也不再多说,只眉眼弯弯地一笑,转身往书房去了。

书忘里一地狼藉,霍仲亨负手立在窗前,仍阴沉着脸色。

侍从仆佣一个也不敢进去收拾,唯恐再惹他发怒。

门轻轻被推开,轻细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霍仲亨叹口气,头也不回地问,“没什么要紧吧?”

念卿并不回答,静静斟上茶,奉上一只青花餈盏在他面前。

他低头,见一段皓腕凝霜,嗅一缕茗香沁雅。

她笑眸如丝,似谑非谑,捏着戏文里的腔调曼声道,“官人息怒。”

霍仲亨板着脸看她片刻,终究还是无可奈何笑了。

他伸身接了茶,佯作不以为然,“花样百出,巧言令色!”

她闲闲坐下,手肘支着椅背,慵懒如猫地伏在自已臂上,微嗔睨他,“有人要做暴君,我自然只好学精乖些,否则一句话触到逆鳞,岂不糟糕。”

霍仲亨没好气地横她一眼,“少来这套拐弯抹角,你也想说我专制是么?”

念卿含笑反问,“你不专制么?”

他语塞,冷冷转过头去。

“真的要枪决那些人?”她委婉探问。

“你别想来说情。”他一口回绝得不留余地。

念卿叹口气,缄默不语。

霍仲亨也不理会,低头啜茶。

“记不记得在北平时,你曾同我谈过,这条路磕磕绊绊走到如今,有人奔走呐喊,有人四处碰壁,轰轰烈烈有过之,惨淡收场有之……你也曾扪心自问,这条路是不是走对了。”念卿缓缓道,“这问题无人可以回答,你已是局中人,是非功过自有后世评说。可子谦不一样,他想要寻求他的路,想在你走过的方向之外寻找另一种可能,也许他会是对的呢……”

“不可能!”霍仲亨截然打断她的话,“就算我的路走得不对,他那条路也只会更错!你看他整日都看些什么,尽是些空谈理想、乱七八糟的东西,哄得一帮热血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念卿苦恼地揉了揉额角,拿这顽固起来像头狮子的男人毫无办法。

“算了,懒得同你讲,跟女人讨论政治真是无趣。”他重重搁下茶盏,将她拽入怀抱,“这些事轮不到你忧心,你养好身子是正经……对了,四莲没摔着吧?”

念卿懒懒抬眼,“她倒没摔着,只是险些摔着你的孙子。”

“哦。”

霍仲亨心不在焉地应了声,揽着她腰肢,低头嗅她鬂发的幽香。

蓦地,他一震抬头,“你说什么?”

念卿眨眼。

霍仲亨表情渐渐变了,瞠目望住她,喃喃道,“你在吓唬我……”

念卿笑得促狭,“做祖父而已,有什么可吓唬你的。”

这祖父二字好比晴天一声霹雳,眼前仿佛看见自己老态龙钟,被人口口声声唤作老头……霍仲亨脸色顿时变得古怪复杂之极。

  第卅九记 (下)

经子谦这么一闹,再兼念卿百般劝说,霍仲亨总算是同意将光明社的案子发还重审。

此番复审下来,有八人获赦,枪决名单上仍余二十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