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过来想,南楚时时想要他回去为王为官,可是就算他不计较往事,为王为官了又怎样?政治他不感兴趣,经济他不懂,他精通的就只是指挥、打仗、救人、抓人、杀人。难道他能够提兵北上,率军来攻蓟都?又或者镇守燕屏关,与澹台牧、云深于城上城下对决?他能够张弓搭箭,射向前日才与他在赛马场上并肩疾驰,在篝火旁高歌痛饮的那些北蓟将领?
不可能的。
前思后想,他终是没有万全之策。
因此,他宁愿护送荆无双至燕屏关后再离开。就算是中途遇袭,能够力战脱身那是最好,若是不能,无非一死而已。他已死过,前世便不怕死,今生更加不惧。
他沉默着,而澹台牧一直耐心地等着他的回答。
宁觉非一时心乱如麻,想到最后,才拿定了主意,微笑道:“陛下,你我身份不同,如你愿交觉非这个朋友,觉非自是愿意高攀。可是,大丈夫恩怨分明,我讲究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两个月在蓟都,云深和陛下对我实在太好,我已经不知该如何相报,若是再要陛下为我做出如此劳民伤财的举动,我更是粉身难报。”
澹台牧听了,却是不以为然:“觉非,你这话就见外了,分明并没有把我和云深当成是你的朋友。”
宁觉非认真地说:“朋友是相互的,不是一方只是付出,一方只是索取。”
澹台牧却坚持道:“朋友情义,不是交易,不能要求对等公平。若我为朋友做了多少,就要求对方回报多少,那便不是朋友,是奸商。那是南楚才有的东西。”
宁觉非自然很赞同他这话的前半截,听到最后一句,不由得大笑起来。
云深这时找了过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说这么久,不吃饭了么?”
澹台牧便去伸手拉宁觉非:“好,先吃饭,咱们边吃边聊。”
宁觉非借着他的力气,一挺身便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便用脚将地上划出的图形抹平了。
这一顿饭的功夫,澹台牧与云深都只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诸如赛马节上“姑娘追”的趣事,某某的兄弟与某某的女儿好事将近,又或者,某匹名马要生驹了,等等。宁觉非因是拿定了主意,也是轻松自在,笑着插上一两句话,偶尔开句玩笑。
吃完了饭,澹台牧喝了杯茶便告辞回宫。
云深和宁觉非将他送到大门口,看他上了马离去,这才回来。
宁觉非见云深没说什么,便想回自己的房间。云深却跟着他进门,在桌旁坐了下来。
宁觉非替他倒了杯茶,然后在另一边坐下,等着他说话。
云深拿起了茶杯,纤长的手指轻抚着杯口,慢条斯理地说:“觉非,你真要护送荆无双回南楚?”
宁觉非点了点头:“是。”
云深低着头,看着杯中荡漾的茶水,淡淡地道:“你与荆无双,倒真是生死之交。”
宁觉非听出了他的话中之意,立刻说道:“荆无双是我大哥,此行又全是为我而来,我既已知道他回程危险,自不能撒手不管。我若是任他自行回去,他一路安全倒也罢了,如果途中遭遇意外,因而有什么不幸之事发生,那我……我一定会很后悔。”
云深将茶杯放下,神情仍是淡淡的,只是抬眼看向他,温和地问道:“那你送他回去之后,还会回来吗?”
宁觉非立刻点头:“会,我一定回来。”态度十分坚决。
云深微微笑了一下,却道:“南楚……会放你回来吗?”
宁觉非洒脱地笑道:“我若要走,谁能拦得住?”
云深又低头看向茶杯,轻轻点了点头,叹道:“是啊,你若要走,谁能拦得住?”
宁觉非看着他,很诚恳地说:“云深,你待我的好,我全都知道。你放心,我只送大哥至燕屏关,连城门都不进我就转身回来。”
“嗯。”云深抬头,对他一笑,站起身来。“好吧,天也晚了,这两天你都没好好休息过,便早些歇息了吧。”
第二天,宁觉非一直没见到云深,也没看见澹台牧,想必是公事繁忙。他也没向府中人询问,仍是出城骑马、跑步,一如既往。
次日一早,他便到驿馆去找荆无双,对他说:“大哥,我想过了,我陪你回燕屏关。”
荆无双大喜:“太好了,贤弟,以后我们又可以在一起了。”
宁觉非却抱歉地摇了摇头:“不,大哥,我在这儿把话跟你说清楚,你千万别生气,也别责怪小弟。你是我大哥,我不愿你为我涉险,因此送你回燕屏关。但是南楚,我是绝不愿意回去的。”
荆无双一听,很是失望,半晌才道:“好吧,贤弟,你如心意已决,大哥自是不会勉强你。不过,你到了燕屏关,也多盘桓几日,伏虎寨上的人都很惦记你。我临来之前,张婶说了,你很喜欢吃她包的饺子,等你回去了,她一定要再做给你吃。毛毛、小虎子他们几个孩子都说,你答应了要替他们一人做一把小木刀,教他们练刀法的,这次听说你要回去,欢喜得几天都睡不着觉。陈奶奶原就眼睛不好,现在已经瞎了,自你走后,她就一直念叨着你,说你天天替她按摩老寒腿,便是那么冷的天儿,她的腿都不疼了,连她的儿子孙子也都比不上你,她说你是个非常好的好孩子,性子温和,心地善良,等你回去,要替你做媒……”
荆无双只管在那里把山寨中人一个一个地拿出来说了一遍,宁觉非越听头越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酸一时甜一时又觉得发苦,却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贤弟……”
“觉非……”
宁觉非这才反应过来,抬头询问地看向荆无双。
荆无双目光炯炯地瞧着他,微笑道:“贤弟,我们后天一早便启程回去,你明天准备一下吧。”
宁觉非点了点头,却笑着说:“我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一人一马,外加两袖清风。”
荆无双笑逐颜开地道:“已经足够了。”
这一天,他一直呆在驿馆里,与荆无双半开玩笑似地讨论起城防攻守战术来。荆无双听他说最擅长野战,不熟悉攻城守城,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说着说着,他还在四壁的博古架上拿来装饰用的各种摆件摆出阵势,细细讲解。宁觉非听得津津有味,不时插言询问,种种奇思妙想,也让荆无双大开眼界,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说完战术,又论武器,宁觉非向他仔细询问各国使用的常规武器,尤其是强弓硬弩、机械设备,还特别询问了有无火器。
荆无双并未问他为何如此善战却连这些有关军事的基本常识都不了解,仍然耐心地为他讲解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