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当洗耳恭听。”宁觉非虽躺在榻上,却是专心凝神。
阿迦的声音始终温和,不疾不徐,却极具穿透力,直指人心:“在无量劫以前,有一千位王子誓愿成佛,其中一位如愿以偿,他就是释迦牟尼,但观世音却发愿在其它王子未成佛之前绝不成佛。在他的无尽慈悲中,他也发愿要把一切众生从六道轮回的痛苦中解脱出来。他在十方诸佛面前祈祷:‘我发愿帮助一切众生,如果我对这项伟大的工作有所厌倦,我的身体就碎成千片。’”
宁觉非一向不信佛不信道,但释迦牟尼和观世音这两位鼎鼎大名的佛祖、菩萨他却是知道的,自是听得津津有味。
大活佛微笑着,平和地讲述:“他首先下降到地狱道,然后逐渐上升到饿鬼道、畜生道、人道、修罗道,最后是天道。他从天道往下看,却大吃一惊,虽然他已经从地狱道救出无数众生,却仍有无数众生不断投入。这种景象令他十分悲恸,片刻之间,他对自己所发的神圣誓愿失去信心,于是身体爆炸成千片。他在绝望之中,向一切诸佛呼喊求救,他内心的极度痛苦顷刻间被满天诸佛感受到,一切诸佛立即从四面八方赶来帮助他,就如经上所载,像温柔的雪花飘然而至。诸佛以他们的无上法力使他复合,并在每一片身体上都给了一只手,每一个手掌上都有一只眼睛,象征着智慧和善巧的结合,这是真慈悲的标记。从那时起,观世音便成了千手千眼,他的这个法相比以前要更加灿烂亮丽和威武有力,可以帮助一切众生,当他在诸佛前发愿时,他的慈悲就越来越大。这时他发的愿是──”
说到这里,他看着专注聆听的宁觉非,一字一字缓缓地说道:“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宁觉非陡然一震,呆在那里,一时间各种情绪忽然如潮水一般向他淹来,心中万念齐飞,难以理清头绪。
云深显然早就熟知这个佛门典故,此时却仍然认真倾听,一脸的肃穆。待阿迦说完,他喃喃地道:“这个故事,说的是信念。”
阿迦声音低沈:“公子,你怀疑你当初所持的信念了吗?你的心志动摇了吗?”
宁觉非略一犹豫,点了点头:“是的,我怀疑了,我动摇了。当我来到这个世界时,特别是……有那样的遭遇后,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前世有什么做错了?”
“公子应坚定信念,不必怀疑。你所遇种种,不过是人生苦楚之一种。世间又有谁人不苦?生即是苦,轮回亦是苦。贪而不得是苦,怨恨纠缠是苦,爱而别离是苦……公子,济世救人,便当舍弃自身,那便吃尽万苦皆不是苦。灵魂到了哪一世哪一地,其实都是一样的,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这个时间,那个时间,这里,那里,都是人法界,都是众生道,并无不同,重要的是你的心。”阿迦坐在阳光中,娓娓道来,似乎浑身都在闪烁着灵光。“记得十余年前有南楚使团前来,曾到我传经的寺中随喜。当时寺前广场坐满信众,却大多衣衫褴褛,满面风霜,那是因他们信念坚定,一路磕头而来。那位大人心目闭塞,一片浑沌,却说他们可怜。”
云深微笑着接道:“当时,阿迦大师正在为信众摩顶,闻言便对他说,在你眼中,他们可怜,但在他们眼里,你更可怜,因为你心中想的都是荣华富贵,于是营营役役,一生算计,忧多乐少,而他们心里想的,却是普渡众生。”
宁觉非听了,心头大震,不知不觉间,已是坐起身来。
阿迦的神情依然平和,波澜不惊:“佛有慈悲心,也有降魔手。公子来到此世,便是有缘,不若依照本心,为所当为。无论哪一个时代,盛世总是百姓之福,公子不若放开心结,尽其所能,造福于民。”
宁觉非听着,心中狂涛顿止,漩涡尽息,神情沈静,目中渐露笑意。
阿迦看着他的笑容,也笑了。他瞧了一眼手中那朵洁白的花,轻声道:“今年花落了,明年花又开。”说着,弯下身去,轻柔地将落花放在地上。
宁觉非缓缓地道:“多谢大师教诲,我都明白了。”
阿迦点了点头:“公子生具慧根,心结既去,沈屙便是小事,只要以我之法施治,不日即可痊愈。”
宁觉非尚未回答,云深已抢先道:“那就有劳阿迦大师了。”
澹台牧也在一旁微微欠身施礼:“多谢大师。”
阿迦平和地笑道:“国师与陛下多礼了。”
接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布囊中掏出了几瓶药,对云深仔细交代了服用的方法,又开了两个方子,一个是掺在热水中浸泡全身,另一个是浸泡之后抹于身上,然后用特殊手法按摩,将药性揉入身体深处,驱散病气。
阿迦要云深派专人负责替他按摩,每日早、午、晚三次,不可间断。云深想自己来,宁觉非却不肯,他顾虑云深本就体弱,现下又是重伤初愈,不愿他为己伤身。争执了一会儿,澹台牧居中劝解,云深方才作罢。
待到云深仔细将人挑选出来,阿迦便详细地讲解传授给他抹药的技巧和按摩的手法,并在宁觉非身上示范了几天。
一开始,宁觉非总是疼得满头大汗,却咬牙硬挺,一声不吭。过得几日,疼痛渐渐减轻,他便觉得轻松起来,精神大好,再也不肯躺在床上。除了浸泡按摩的时辰外,他都在室外不停行走,希望能够尽快恢复体力。
云深看到他如此毅力,又是佩服又是心疼。澹台牧却颇为赞许,一有空便来陪他走路,同时与他探讨战略战术。
一时千头万绪,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系统讲述的?宁觉非只能有问必答,澹台牧问到哪儿,他便说到哪儿,其它的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阿迦在这里呆了半个月,见他恢复的速度奇快,十分满意,接着便离开了。
这时,宁觉非病势减轻,已能如正常人般行动,只是尚不能过于劳累。
这一日,刚刚按摩完毕,云深便走进房来。
宁觉非对那个既细心又有力量的年轻侍从云扬说了“谢谢”,然后在他的帮助下穿上衣服,这才对云深笑道:“找我有事?”
云深右手提着一柄刀,左手拿着一本册子,神情郑重,对他点了点头。
待那个侍从离开,宁觉非方关切地问道:“什么事?”
云深将手中的册子放在桌上,随即举起那柄刀,展示在他眼前。
宁觉非仔细看去,只见此刀比通常的刀要长,单那刀鞘便打造得极其精致,它色泽斑驳,仿若青铜,一看便知年代久远,鞘上两面皆雕有展翅!翔的雄鹰,刀柄处的护手也是形如收敛着双翅的苍鹰,然尖喙锐利,目光炯炯,似是随时准备扑向猎物。这柄刀上所有的鹰都是极具威势,栩栩如生。
云深见他看完,抬手握住刀柄,缓缓抽出。
只听一声轻响,却是清若龙吟。
宁觉非看着那犹如一泓秋水般的刀身在眼前渐渐滑过,双目熠熠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