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从鸾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微笑道:“放心,觉非,我骗谁也不会骗你,更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别人骗你。我带你来,就是要你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你自己去判断,我绝不会多说什么。”
“好。”宁觉非看向他。“你说吧。”
江从鸾斜斜地看着亭子里的三个人,声音很轻却很清晰:“今天是昭云公主十六岁的生辰。十年前,北蓟赫赫有名,战功彪炳的鹰王云翼战死沙场,壮烈殉国,身后遗下一子一女,北蓟的上代皇帝澹台骞立刻下诏,不但封赠表彰,而且当即聘云深的姐姐为其长子澹台牧的正妃,并为云深与其长女昭云公主订了亲。”
宁觉非一听,如雷轰顶,立刻呆在那里。他觉得此事实在难以置信,看着江从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那个暖亭。
江从鸾从容不迫地娓娓道来:“当时云深十四岁,昭云公主才六岁,澹台骞便道,待十年之后,昭云满了十六岁,便为他们成亲。”
宁觉非呆呆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全身发冷,一时却动弹不得。
“此事北蓟许多老臣都清楚明白,只瞒了你一个人。这十年来,云深始终洁身自好,既未逛过青楼,也未纳过妾侍,一直在等昭云长大。觉非,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北蓟千方百计想拉拢你,你却软硬不吃,偏又最重情义,云深绝不会牺牲他自己。”江从鸾的声音仍然很轻,就如一丝丝的冷气,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直扎入他的心底。“本来,今天应该是他们大喜的日子,公主府和国师府都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办一场隆重的婚事。可是,你来了,这件事现在大家都在装聋作哑,佯装不知。云深为了他的国家,牺牲了自己,也牺牲了昭云,真不愧是为国为民的好国师。”
原来……原来……这竟是牺牲……原来他二十四岁了还是处子……原来……原来……真相竟是如此……
宁觉非出神地看着那三个人,良久才道:“从鸾,你回去吧,我自己再去查探一下。此事我务必要弄个清楚明白。”
江从鸾点了点头:“好,我先回你府中等你。觉非,无论怎样,你千万不要冲动。”说到后来,他的语气充满了担忧和关切。
宁觉非咬着牙,轻轻点了点头。
江从鸾看着他利落地消失在夜色中,这才悄然从原路返回,出了角门,缓缓地往神威大将军府走去。
宁觉非一向爱穿黑衣,这时将袍角扎进腰带,借着暗夜的掩护,飞身隐入树丛,贴地急行,无声无息地接近了暖亭。
这亭子四周都是各种花树,只有进门处有一条青石板路。宁觉非避过了那条有人进出的地方,从反方向进入百花林,迅速地在夜色中穿行,最后蹲身贴到亭壁上,一动也不动了。那里正是亭里射出的灯光的死角,即使眼力再好,若不是近到跟前,是绝不可能发现他的。
他缓缓地呼吸着,不发出一丝声息,凝神静听着亭中的动静。
澹台昭云在哭。
云深的声音很痛苦:“昭云,对不起。”
澹台牧的声音很沉重:“妹子,这是为了国家,你要怪就怪为兄吧,不要怪云深。”
澹台昭云一听,更是痛哭失声:“皇兄,为什么?为什么要我做出牺牲?我自小跟云深定亲,一直就在盼着快快长大,好嫁给他。云深,你不也是这样的吗?你一直在等我长大,一直在等着娶我。你……为什么来了一个宁觉非,我们就要分开?难道非得用这种方法才能留住他吗?”
澹台牧长长地叹了口气:“妹子,父皇薨逝时你也在,当知父皇的毕生憾事,也亲眼看到我在父皇面前立誓,定要拿下南楚江山,让我北蓟国富民强。如果没有宁觉非,我们要完成这个愿望是何等艰难,你也是知道的。便是燕北七郡我们就屡攻不下,更别说南楚的万里河山了。当日在剑门关,宁觉非单骑杀退独孤及,我们就开始对他十分注意。后来在燕屏关,宁觉非神出鬼没地从我军的重重包围中救走了景王和游虎,就更让我们震惊了。不单是我们,西武和南楚也都在想尽办法招徕他。南楚派荆无双冒险前来,就是想拿他们的结义之情引他回去。赛马节前,觉非有一晚大醉而归,云深在他身上发现了独孤及最珍爱的贴身之物九骏玲珑。妹子,你不是那种躲在深闺中不知世事的小女人,你应该知道,如果让那两国任何一国得了觉非,我北蓟都有极大的危险。觉非在蓟都的那段日子里,云深什么都试过,财帛他不爱,美人他不要,荣华富贵于他如粪土,却只独重情义。你说,要比结义之情更深的牵绊还有什么?他既喜欢云深,自然只有他做出牺牲。妹子,我也不怕老实告诉你,如果觉非喜欢的是你,我也一定会让你嫁给他,云深曾经为此做好了准备,若果真如此,他也绝无怨言。”
一向爽朗大方,有银铃般笑声的澹台昭云此时真是哭得肝肠寸断,她不断地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云深,难道我们一定要为国家做出如此大的牺牲?你定要付出如此大的代价?受这样的折辱?”
云深一直没吭声,这时才低低地道:“觉非乃盖世英雄,待我情深义重,这也算不上是折辱。”
“可你不爱他。”澹台昭云尖锐地道。“你不爱他而又不得不与他做那种事,就是至大至深的折辱。云深,你爱他吗?你敢明明白白地说出来吗?你爱他吗?”
云深却沉默着。
澹台牧深深地叹息道:“妹子,你别逼云深了,他这些日子……心里也不好过。”
澹台昭云绝望地哭道:“这值得吗?这值得吗?”
云深却坚毅地道:“值得。昭云,这也是你的国家,陛下是你的兄长。比起国家兴亡,个人的私情并不重要,若是我们的草原被别国占领,我们的人民被别人奴役,那才是真正的至大的羞辱……”
宁觉非再也听不下去了。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澹台昭云的每一声哭泣,都像刀子一样直扎他的心,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就像已被万箭穿过,变成了一个千疮百孔的空壳。
他的身体本能地悄然带着他的神志离开。待他退回到那棵大树下时,忍不住回头又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