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看斜阳1,2

作者:满座衣冠胜雪

江从鸾实在忍不住,嗤地笑出声来。

宁觉非也笑,大声道:“云扬,去告诉厨房,好好整一桌拿手的菜来,我陪大哥喝两杯。”

荆无双看着这个令他一直心仪不已的兄弟,回首家国,终是无比感伤。

75

半个月后,澹台牧再次颁下圣旨,进行了一系列的封赏。他依宁觉非当日承诺,封淳于干为靖王,食亲王双俸,移居原静王府,封淳于宏为理王,移居原武王府。淳于朝仍为醇王,淳于翰仍为景王,府邸家产均被保留。

各部大臣虽然早就纷纷上了降表奏折,称颂新君,但澹台牧只封了三个人,一是游虎,仍为定国将军,二是荆无双,仍是护国将军,三是李苏,还做镇南将军。这三人曾经同为南楚柱石,一镇西北,一镇东北,一镇西南,便为南楚保住了十年太平。如今三人齐齐投入北蓟,天下文人闻之,也只能摇头嗟叹。

不过,对这几人的封赏不过只是令南楚万民为之心安,真正引人注目的却不在此,而是威震天下的“烈火将军”宁觉非。

澹台牧专门下诏,历数宁觉非的功绩,赞他忠君爱国,泽被万民,敕封其为一字并肩王,天下兵马大元帅,总理全国军事,并赐免死金牌,准皇宫骑马,殿前带刀,赏十万户,又赐黄金千两,翡翠明珠美玉两斗,骏马千匹,其余马牛羊无数……

宁觉非躺在床上,听古英滔滔不绝地读着给自己的封赏,眉头越皱越紧。

江从鸾一直在屋外回避,听着里面没了声音,这才端着一碗药进去。

宁觉非撑起身,从他手中接过药碗,一口喝下,这才躺了回去,叹道:“我要这些干什么?古英,你马上替我写折子,把这所有封赏全都推辞了。”

古英吃了一惊:“将军,这是为何?”

宁觉非清晰地道:“你先写,我万分感激陛下的抬爱看重,然后说我体弱多病,不堪重负,恐难以担当大任,为免误国误民,请准予辞官。”

“将军,这……”古英一脸为难。

宁觉非看着他:“古英,你现在仍是我的师爷,不打算听我的吩咐了吗?如果你不写,也可以,就回云大人那儿去吧,不用再呆在我这儿了。”

古英立刻躬身道:“是,将军,古英这就去草拟个折子。”

待他出去后,宁觉非看向江从鸾,温和地说:“从鸾,你这就离开吧。”

江从鸾大惊失色:“觉非,你这是何意?难道是厌弃我了?”

“怎么会?”宁觉非轻笑,拉过他的手,让他坐到床边。“别这么不自信,先听我说……”

等古英拿着拟好的奏折走回来时,江从鸾眼圈红红地站在墙角,背对着宁觉非,显得十分委屈。

古英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宁觉非却道:“不用管他。折子拟好了吗?”

江从鸾霍地转身,微着颤道:“觉非,不,宁将军,从鸾想回乡去看望父母,这便告辞了。”

宁觉非微笑着说:“这样也好,如今天下初定,你父母不定有没受惊,你回去看看也好。古英,你从我的俸银里拿一千两出来,赠给从鸾,他照顾了我这么久,我很感激。”

江从鸾一听,顿时泪如泉涌,低低地道:“不用了,觉非,我照顾你……不是为了钱。”

古英听他要走,自是正中下怀,马上快手快脚地出门,拿过来一张千两银票,诚恳地递给他道:“所谓穷家富路,你既是要单身上路,身上总要有点银子,这是将军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

江从鸾低着头,半晌,才伸手接了过去。他对着宁觉非躬身施了一礼,随即匆匆走了出去。

宁觉非看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

当晚,江从鸾便离开了望北苑。

等到古英把折子递到临淄后,宁觉非似是放下了心头一块大石,又是常常昏睡,人也变得十分沉默。

三日后,云深快马自临淄赶来,出现在他的面前。

宁觉非看着他,见他也瘦了不少,便道:“你国事繁忙,日理万机的,有什么事让人过来说一声就行了,也不必自己亲来。”

云深走到床前,声音极柔和,情绪却有些激动地问:“觉非,你上表辞官,让陛下很是不解。你如今功高盖世,威名播于天下,又如此年轻,正是大展鸿图的好时候,却为何想激流勇退?你告诉我,你现在到底想要什么呢?”

“那些东西,都是身外之物,毫无意义。”宁觉非躺在床上,微笑道。“我现在只想告老还乡。”

云深看着他温和平静的笑脸。在这一世,他不过才二十一岁,却已没有年轻人应该有的雄心壮志、血气方刚。此时此刻,他眼神沈郁,神色平静,虽是满脸病容,却更显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派仙人之姿。他忍不住过去,紧紧拥抱住他,轻声说:“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宁觉非没力气挣脱他的怀抱,只是淡淡地道:“回不去了。”

云深听了,心里一酸,眼泪落了下来。他忽然热血上涌,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抬头吻上了宁觉非的唇。他辗转地深吻着,热泪一直扑簌簌地滴到宁觉非的脸上。

宁觉非迟疑了一下,伸手想推开他。

云深却用力圈住了他,不肯与他分开。

宁觉非在心里轻叹,犹如有一根尖针在心里攒刺,疼得厉害。

良久,云深抬起头来看着他,诚恳地说:“觉非,这里就是你的家乡啊。临淄现在是北蓟的都城了,你可以在这里开开心心地过日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们可以长相守,不分离。”

宁觉非听了,只是看着他,抬手缓缓地抚过他的眉眼,轻轻地笑了:“难道北蓟还想取西武不成?”

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炸得云深耳边嗡嗡直响。他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笑脸,半晌才喃喃地道:“觉非,觉非,你这话……却是何意?”

宁觉非只觉得十分疲倦,胸腔闷痛,四肢发麻。他不想再费神兜圈子,平心静气地说:“云深,你成亲吧。去生儿育女,过你自己本来该过的生活。”

云深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抱着他的双手忽然攥紧了,一时间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他盯着他,沉沉地道:“觉非,你是不是听了什么流言?或者产生了什么误会?无论是什么,你都别闷在心里,说出来啊。圣人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你一向宽以待人,却为何要如此苛待于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竟尔会让你心脉纠结,一病再病?觉非,你一直是个铁铮铮的爽朗汉子,却为何不肯对我明言?”说到这里,他再也撑不住,身子一软,伏到宁觉非身上,一时间泪落如雨。

宁觉非望着屋顶,心里只有自嘲的苦涩。如此尖锐的羞辱,让他又怎么说得出口?难道要他效那等愚夫愚妇,很白痴地问:“你什么要骗我?”就算人家是骗,自己上了当,也不过是自己蠢,与人无尤。

云深叹息着:“情到深时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

宁觉非听了,不由得苦笑:“这话真不知是说你还是说我。”

云深紧紧搂着他,连声问:“觉非,觉非,难道你后悔了吗?”

宁觉非沉默了很久,才轻轻地道:“以前,没有。”

“那现在呢?”云深抬起头来,灼灼地盯着他。

宁觉非笑得十分苦:“是,你从来就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你不悔。是我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