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娇媚一笑,转身看了看跪在雪中的肖文骋,“这人我求一句情,你且饶了他吧。杀人见血,扰了琴心雅兴,更何况,祖孙三代家传的御医,惠儿的病还着落在他身上呢,你杀了他,岂不伤我的心?”
温言媚语绕指柔,普天之下唯此一人,能够轻描淡写便息龙颜震怒。就连最是正直的臣子都不得不承认此女言行颦笑勾魂摄魄,只要一步近身,便叫人心神俱惑,却也正是如此,才对她畏到了极致,亦恨到了心底。此时从祁早已怒意尽消,爱怜地环了凝光香肩,道:“罢了,你要怎样便怎样,这些事朕懒得管了。”
凝光眸光稍转,柔声道:“我懂什么,朝中自有凤相维持,该当如何处置,便请凤相做主吧。”
香如缕,盈于雪,柔媚的话音,似歌,亦如刃。凤毓眉目稍抬,有意无意向肖文骋瞥了一眼,“肖御医,陛下开恩宽宥,你可还有话要说?”
肖文骋沉默片刻,突然道:“臣尚有一事禀奏,请陛下听完之后,再做立储之决断。”他停了一停,似乎下定决心,于从祁颇不耐烦的扫视之中抬头大声道,“臣御医令肖文骋冒死启奏陛下,承平宫废后苏寐衣,有孕!”
寥寥数字,似是一块重石落入湖心,激起轩然大波。从祁霍然转身,“你说什么!”
肖文骋垂眸道:“此事乃是昨日承平宫来报苏氏不豫,御医院遣医正诊断所知,为防有误,臣复又亲自入宫诊脉,可以确定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凤毓接着缓声道:“陛下,苏氏虽废,腹中所怀却亦是龙种。皇长子年幼病重,恐将不寿,陛下为我朝千古基业着想,亦为皇族血脉延续,何不待苏氏产子,再行考虑储君人选?”
徐徐进言,缓争国本。承平宫中的废后,倘若一举得男,则天朝有何道理立一个痴傻太子,而不以中宫嫡子为储?届时苏寐衣母凭子贵,至少可免罪罚,原本举族获罪的苏家,便存下了一隙回转的余地。
身系朝纲的病弱太子,跪道死谏的当朝御医,举族获罪的冷宫废后……
从祁目光阴沉地站在雪中,刹那震惊之后,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御道前的风雪卷起千百微漩,打着转儿迎面扑来。隔了一重雪幕,凝光冶艳的目光与凤毓深沉的双眸倏然一触,冰刃样的光影。群臣窃议之声忽止,雪声窸窸窣窣,仿佛打在所有人的心头,激起阵阵莫名的寒意。不知过了多久,凝光终于开口,声音在大雪中有些飘忽的意味,叫人听着不那么真实,“凤相何故咒我皇儿夭寿?”
凤毓抬头道:“娘娘,皇长子病势沉重,臣等皆是日夜忧心,但天意莫测,非是人力可逆,臣据实之言,还望娘娘莫要太过在意。”
凝光盯着他幽然一笑,道:“看来凤家是定要取了我儿性命,方才痛快。也罢,肖御医,你便去宝合殿伺候着吧,医不好太子,谁也赦不了你。”
凤毓眉梢微微一动,似是觉出她话中有话。这时,从祁环着凝光的手臂猛地一紧,沉声道:“梅稷,起驾回宫!”说着将袖一拂,转身登辇而去,就这么将满朝文武撂在了雪中。
梅稷回头瞥了一眼,跟随御辇而去,一路揣测君心,不敢轻易妄言。待到仙华宫前停车,他小心翼翼地躬身,近前请道:“主子。”
车帘纹丝不动,片刻后,内中传来从祁冷冽的声音,“承平宫,赐白绫三尺酒一杯,她若不从,便将西域进贡来的那柄短剑赏了她。”
梅稷心头一震,跟着便面无波澜地低头道:“老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