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光清眸流转,年轻的帝王手臂一紧,含笑倾身。这时外面有名内侍匆匆入殿,“陛下!呃……陛……陛下……”
从祁毫无放开凝光之意,只是伸出一只手指于帐外示意来人收声。那内侍急忙停了脚步,站在灯影外不敢抬眼,只听得帐中娇喘如丝,细细点点,漾在花前月下。如此等了半晌,方听帐中懒懒一声问话,“什么事?”
内侍回过神来,跪下禀道:“陛下,剪花台方才进了刺客。”
“刺客?”从祁漫然转身。那内侍抬眼一瞥,望见帐中之人竟似皇后娘娘,不由心下惊疑。“抓到人了?”耳边蓦然一声询问,他急忙低头道:“回陛下,还没有。”
“巽国使臣呢?”
“所幸不曾受伤。”
“人没死没伤,刺客没着落,那你来回朕做什么?”从祁步出帷帐,伸手拈起案上一丝花蕊。不知为何,那内侍额头竟渗出薄汗,“回,回陛下,那重策公子派人来,想要请见陛下,陛下见是不见?”
“你说呢?”
内侍颤声道:“陛下的意思是……不见?”
从祁袖风轻轻一拂,手中残花飘落,“若是梅稷在,这句话就不会问。”
三两盏宫灯照在廊前,凝云殿外花开如雨,星星点点随着微风在朱帷重幔间飘落,映着迷离的灯晕,仿若一片烟云盛景。
夜深人静时,万籁俱寂。原本身处温香软玉中的从祁此时却独自坐在廊前,聚精会神地摆弄着手中一支紫竹。光影清冽,一抹锋利的刀刃随着他修长的手指划下,慢慢破开竹皮上的纹理,每一刀下去,都在竹上留下近乎完美的痕迹。
“主上。”
悄无声息地,一个影奴出现在席案之前,呈上一份密报。从祁没有回头,手中的刀亦没有丝毫停顿,只是淡淡道了一句,“说吧。”
影奴无奈之下收了密报,道:“启禀主上,天都情况有变,凤相之事朝中多有议论,一些大臣正在商议联名上书,凤家也似乎有所动作。属下们查知,主上离宫后有不少大臣出入凤府,其中包括一些武将,看样子,这次他们是想联手逼宫。”
“逼宫?”从祁坐着没动,但似乎轻笑了一下,“逼宫的时候还没到呢。除了上疏跟朕打擂台,抬出列祖列宗来压朕,这些大臣们还会干什么?且由他们,宫里不缺纸笔,让他们尽管写。”
“主上。”那影奴似是有些焦急,道,“但这一次牵扯的是凤家。凤毓以丞相之尊秉国多年,在朝野中名望非同小可,族人门生遍布天下,单是江左七州,便有府军数万受凤氏族人节制,江左一乱,局面只怕难以收拾,还望主上早做决断。”
从祁没有立刻发话,举起手中已然成形的长笛,借着月光细细端详了片刻,稍后方道:“那依你看,当如何是好?”
影奴道:“主上应即刻调动神御、神策两军入京,同时收回九门兵权,而后将凤毓谋逆之罪明发诏令,公诸天下。毒杀储君,罪当诛族,此罪名一立,非但朝臣无从生事,亦可名正言顺将凤氏一族所有人锁拿问罪。至于想要联名逼宫的大臣们,属下等已将名单详细记录,这些人中有的是凤氏门生,有的亦是朝中干臣,主上不妨酌情处置。”
从祁懒懒道:“朕不看,那些事你们比朕明白。”
影奴只好再道:“主上明鉴。眼下巽国使臣在京,若是朝局震动,恐引起巽国觊觎之心,以至和谈横生变数。不妨先暗中调兵控制天都形势,待使臣离开,再施雷霆手段。”
从祁笑,声音里不知为何带了一丝莫名的情愫,“去过惊云山神庙了吧?”
影奴愣了一下,随后低声道:“梅公公一直十分挂念主子。”
“梅稷待朕,像家里人。”从祁说完这句,目光虚虚落向夜空,随手将笛子向外一抛,连那刀刃一并掷入了黑暗。“既然都打算好了,朕便遵你们的旨吧。”他终于起身,漫不经心地向书案走去。案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从祁单手取了御笔,在金盏朱砂之中浓浓一抹,“依你们的安排,巽国的使团一走,所有凤家之人皆以谋逆之罪锁拿,去吧。”
一道御旨龙凤飞舞,带着如血的色泽落向残花之间。
夜月穿云,徐徐遗下斑驳的光影,影奴领了密旨,自宣圣宫西郊离开。出了宣圣宫,便是依宝麓山六水八岭而建,连绵数百里的昆仑苑,昆仑苑西境有水路可秘密回到伊歌。那影奴身负密旨,欲在天亮之前赶回,当即展开身形全速前行,但穿过一处密林,忽然生生停住脚步。
前方临江而出的平石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白衣僧人。
月色行于云,恍然铺洒在残花零星的长夜,那僧人临风听涛,腰畔一个酒壶随着纷飞的衣袖轻晃,令人生出飘洒闲逸之思,然其面容却隐于月光之后,深渊一般,予人神秘不安的感觉。
“什么人!”身为影奴,除了武功不凡外,大都拥有超乎常人的直觉。那影奴见得来人蹊跷,顿住身形,沉声喝问。
“尊驾可是自宣圣宫来?”谦谦问话,那僧人含笑转身,月光恰于此时穿云而出,照他眉目温润,皎然出尘。影奴愣了一愣,不想所遇竟是如此人物,语气略缓,“敢问阁下何故拦路?”
“因有一事相商,多有冒昧。”白衣僧人悠悠举步,说话间人至近前,“不知尊驾怀中的密旨,可否借吾一观?”
一言甫出,那影奴忽觉一股强大的真气直逼周身,心中警兆骤生,反手抽刀。他的刀极快,曾经有很多人连这柄刀的样子都未看清便已饮恨其下,但这一次,刀光疾吐,却在离对手腰腹半寸处停住不前。
一抹白衣拂面,带来丝缕幽异的气息,似是花香药香,沁人心脾,僧人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拍在他的后心。影奴顿时像木雕般僵在当地,动弹不得。月色倏忽,他颈后要穴之上隐约可见几点轻微的细芒,竟是七支银针深入穴道,仅余寸许长的针尾,已然封住了他所有经脉。
影奴似是想到什么,目中露出惊惧的神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九幻微微侧首,优雅的面容沐了月光,一半是纤尘不染如玉的白,一半却是深不见底纯粹的黑。那光影之间修眸细长,有种邪异慑人的美,却令其人平添几分惊心的风华。“此处恐有闲人相扰,还是换个地方说话,随我来吧。”负于身后的手随意一收,那影奴便似牵线木偶一样,随他前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