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引弓还没有来得及问话。却听黄石失声叫道:“哎呀,这却如何是好啊?”
看见身经百战的黄石一下子变得面无人色,赵引弓脸上微微一红,为自己的少见多怪在心里暗道了声惭愧。
“本官有红夷大炮!”见黄石屏住呼吸凝神细听,袁崇焕得意洋洋地挥了一下手,跟着又扫了一眼给朝廷奏章的草稿。把脸一沉地同时加重了语气道:“红夷大炮一炮发出,则糜烂十数里!”
赵引弓没见识过原子弹和蘑菇云,想象不出这种宏伟的场面所以又是一愣,见多识广的黄石单手按胸长吁了一口气,抹去了自己额头上的涔涔冷汗,叹道:“好险,好险。”
才说完,黄石又抚掌大笑道:“红夷大炮,果然厉害!如此乱炮齐发,挖墙的建奴自然尽数填了土坑。按察使大人真是神算啊。”
袁崇焕捻了捻长须。又说了奏章上的一段故事:“炮中建奴一大头目,奴以白布裹之。大哭而去。”
赵引弓听得精神一振,连忙追问道:“袁大人,此大头目是何人?”
这份奏章黄石前世早就看过了,所以他自然是应变神速,不等袁崇焕说话就率先说道:“末将以为,可以派细作详加打探,如果有哪个伪号贝勒、额真的奴酋突然死掉,则必是此头目无疑!”
袁崇焕赞许地点了点头,含笑道:“黄将军所言不错。”
黄石心中暗赞:果然是文官比武官会写奏章。那祖大寿等辽西将门的奏章里从来都是指名道姓,所以皇太极地数位儿子,都在不曾出现过的战场上被关宁铁骑重伤。那扬州十日的多铎,甚至被关宁铁骑击毙过!
满嘴阿谀之词的黄石又和袁崇焕聊了个把时辰才尽欢而散,听说宁远堡要设宴款待自己后,黄石又赶忙请求先去更衣,把绣虎的大红官袍换上。望着黄石的背影,袁崇焕对赵引弓笑道:“黄石此人甚有自知之明,又无骄狂跋扈之气,很不错啊。”
一边地赵引弓没吭声,袁崇焕见他脸色有异,讶然问道:“你有什么心事么?可速速说与吾知。”
赵引弓踌躇了一会儿,终于缓缓开口:“唔,老师在上,弟子……”
……
今天总的说来非常顺利,黄石走出来后痛快地长出了一口大气,嘴角上也忍不住浮起了自得的笑容。刚才在宁远官署中聊天时,洪安通一直随卫在黄石身后,黄石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了几句话,但得到的却仅仅是一、两个字勉强的简单回答。
黄石停下了脚步,回头朝着洪安通看了两眼。内卫队长虽然已经经过了五年历练,但说到底他今年虚岁才满二十二岁。正在容易热血沸腾的年纪。黄石很熟悉洪安通此时脸上地神色,那是种夹杂了点儿失望和疑虑的表情,虽然洪安通已经陪黄石见过很多大人物了,比如孙承宗和毛文龙等,但今天黄石的表现让洪安通觉得非常反常。
见黄石停下脚步看过来,洪安通就恭敬地欠了下身,准备聆听黄石的命令。黄石看着这个不知愁地年轻部下。嘴角上地笑容也渐渐变得苦涩起来,从自得转化成了自嘲。他四顾无人后低声对洪安通感慨道:“言者无耻。受者无礼。你心里是不是这么想的?”
洪安通大吃一惊,急退了一步拱手说道:“大人明鉴,属下万万不敢。”
“是么?”黄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口气里也带上了萧索地味道:“如果你不这么想,那只是因为你太尊敬我了。”
洪安通抬头看了看黄石的眼睛,注意到了里面地忧郁,就正色对黄石说道:“属下追随大人多年。大人爱兵如子、虚心纳谏,而举动多有深意。今生能追随大人,真是属下几世修来的福气,属下相信大人今日所为亦有其理,必是为了我东江镇、长生岛官兵和辽东子弟的福祉。”
“不错,知我者洪兄弟也。”黄石心情一下子又开朗了不少,他脸上的忧郁之色也被一扫而空——我清楚历史的轨迹,我能揣摩大人物的心态。为了长生岛子弟,也为了我自己,一定要能忍则忍。
……
辽西战场一直没有消息传来,这让天启皇帝过年都过不好了。今天虽然是正旦佳节,但天启看得出群臣都在强颜欢笑,一个个心里显然全是忐忑不安。在贺正旦的喜宴上。群臣看到天子一幅魂不守舍地样子,首辅顾大佛就摇身一变为顾戏子,拼命说些笑话来听。
既然是首辅都赤膊上阵了,其余的阁老、朝臣们也都轮番出马,努力想烘托一下喜庆的气氛。虽然他们人人都笑得很夸张(以文官的标准来看),但天子也就是凑趣地笑笑,没有太多的表示,渐渐的众人也都安静了下来,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贺正旦的喜宴一下子也冷了场。
如同走过场一般。宴会按照历年地流程进行了一遍。从天子到阁老、朝臣,大家把自己负责的那份废话和仪式完美地演练了一遍。看着死气沉沉的新春宴会。天启感觉满身的疲惫和不耐烦涌了上来。年轻人尽力在脸上维持着老成的笑容,一颗心却早飞到了自己的木匠作坊那里去了。
每天一睁眼,太监就会把已经计划好地一天行程捧到他眼前,然后就是去听朝臣日复一日的套话,死水一潭的生活和万年不变的礼仪,总是给天启带来难以容忍的窒息感,而这种感觉真是无边无际啊!
天启从小就不喜欢与人交流、对话,机器人一样的生活更加剧了他的这个倾向。只有在打些木匠活后,年轻的天子擦掉汗水看着自己作品,欣赏一番那些被他赋予灵气和生机的创造物,才能感到生活的美好和快乐。皇帝发自内心地喜爱自己地木匠制作,就如同爱着自己地孩子一样。很多时候,天启会挑出他最喜欢的几件送给他地臣子,其中送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老师孙承宗。
身后的小太监偷偷提醒了一下,把正在琢磨框架结构的天启从沉思中惊醒了,嗯,大家好像都说完自己的那一份套话了,和事先制定好的流程毫厘不差……那种把人压抑得要发疯的窒息感……就快要从中摆脱出来了……只要再有一句话就可以去打木匠活儿了。天启正了正身,就准备宣布新春喜宴结束,大家可以散会回家了。
“万岁爷,大喜啊——”魏忠贤人随声到,在众目睽睽中急急忙忙跑上大厅正中,双膝跪倒在地,竟然一直滑行到御座前。魏公公双手捧着一章奏表,看上去欢喜得都说不出话来了,只是一遍遍地重复着:“大喜啊,万岁爷,大喜啊……”
天启心里生出预感,他强自按捺住自己的激动,不让一丝一毫的情绪流露出来,以免破坏了帝王应有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