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景王府灯火通明。
将碍事的红盖头扯掉,颜盏兰活动了一下酸疼的手脚,又在屋子里打了一套拳热身,终于感觉通体舒畅了。
“公主,咱们这是要干嘛?”献月假笑着的问道,分散颜盏兰的注意力,一边让同行的婢女出去锁门。
疾风骤停,拳头停在献月的眼前,颜盏兰揉了揉手腕,感觉自己此刻战无不胜,她拽着献月的小辫子,将人提溜到一边,又发现房门从外面锁住了。
献月气鼓鼓的抱着自己头发,麻利的溜到了桌子后面,杏眼忽闪忽闪,眸中戒备深重,大有与公主僵持的架势。
颜盏兰转身瞟了一眼献月,抱着胳膊冷笑了一声,不屑两个字就写在她脸上。
献月眉头一皱,这和往日发展走向不一样,她伸长脖子又嚷嚷了一句:“不会有人开门的!”
颜盏兰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看的人有点慎得慌,无所谓的朝献月耸耸肩,她轻轻的拍了拍房门,慢悠悠的提醒:“我已经嫁人了。”
献月有点没反应过来,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房门倾倒,外面伺候的婢女惊呼一片,终于理解了这句话——当家做主的人换了,不会像大漠时那样,还顾及着会挨打了。
眼看那抹艳红的身影喝止跟随的婢女,轻快的迈出房门,献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连忙追了上去:“公主!不能去找侧妃啊!”
“真的不能去!”
“求你了公主!”
“我们真的回去吧!”
……
献月拽着颜盏兰的胳膊,几乎是挂在她身上,眼泪不要钱的往下掉,毕竟公主犯事了没大碍,侍婢一定有个看管不力的锅。
颜盏兰眼皮都没动一下,她与献月从小一块长大,这人的眼泪是说来就来,看起来真情实感,其实半滴都不可信。
路过一处无人的厅堂,见堂上摆着一把观赏的剑,颜盏兰又停步拿了下来,掂量了一下觉得斤两有些轻了,推开一看果然是没开刃的,她也不嫌弃什么,提着又继续往前走。
也不需要人带路,看到哪里热闹就往哪里走,不多时还真找到了另一处院子,张灯结彩与别处不同,估摸该是那侧妃的院子。
“公主!坏了婚事,可汗要发怒的!”献月急得跳脚,她现在就想撞死,为什么她要自告奋勇陪嫁,当时是脑子有问题吗?
这招倒还真有点用,颜盏兰猛地停下了脚步,献月几乎要喜极而泣,谢天谢地的想跪了。
颜盏兰思考了片刻,长臂揽过献月肩头,悠哉悠哉的说道:“我确实怕父汗生气,也怕坏了这门婚事,这半个月真的胆战心惊,拜堂的时候还有点害怕。”
献月蹙着眉,虽然不明所以,但下意识就拽住了公主的腰带,确保她不会随意甩开自己。
颜盏兰眯着眼,一边试图抢出腰带,一边低声解释道:“但是,现在我已经嫁进来了,他们退不了婚了哦!”
献月整个人都愣住了,一路来京公主都安安分分、战战兢兢,从未想到过,居然会是这样的原因?
公主,你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就这么一愣神,腰带已被扯了出来,颜盏兰脚尖点地,轻功不凡,眨眼之间已经站在了大院门口。
“给王妃请安!”看门的老嬷嬷们吓了一跳,她们不认得颜盏兰,却认得那一身华丽嫁衣,战战兢兢的跪了一地。
颜盏兰无暇和这些下人计较,只冷冷问了一句:“你们侧妃在哪?”
无人敢应答,跪在最后面的嬷嬷,借着人群的掩饰,已偷偷起了身想去报信。
颜盏兰眼皮都没眨一下,拇指轻轻推开一截剑刃,那镶嵌着宝石的剑鞘飞出,擦着偷跑的嬷嬷脑袋过,牢牢钉在假山石中。
那嬷嬷连惊呼都来得及发出,身子一歪已吓得晕倒在地。
颜盏兰执剑而立,剑刃映着灯火,极为耀目,令人胆战心惊。
不愧是王府中人,众人低头眼观鼻,只当没看见那剑,也没人动弹一下,一时间院内死寂。
颜盏兰看的心里奇怪,莫非中原人人都胆识过人,竟然没有一个人乱了套?这样的静寞,听着怪慎人的。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这些人个个透着古怪气,略思考了一下,索性一脚踹开跟前一个嬷嬷,剑锋指着另一个嬷嬷,冷声道:“侧妃呢?”
那嬷嬷战战兢兢的起了身,弯腰躬身恨不得低到地上,连回话的声音都在发颤:“侧妃娘娘正在房门内歇息。”
颜盏兰紧抿薄唇,牙缝里冷笑了两声,道:“带路。”
“是。”那嬷嬷应声带路。
风,徐徐吹拂。
新房外守着几个嬷嬷婢女,被颜盏兰勒令不许出声,她四下打量了一下,感觉同自己那儿差不多,想来这侧妃该是景王珍爱之人,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她推开门走了进去。
绕过鱼戏莲叶屏风,颜盏兰撩开半系的珠帘,看见喜床边端坐着一个人,大红盖头还没摘下来,想是等着景王来掀。
但主次有序,新婚之夜,景王应宿在正妃房内,她做这个样子是故意让景王怜爱?颜盏兰心里唾弃:中原人果然都是心机深沉!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这侧妃腰身纤细不足一握,十指修长白皙,犹如葱段一般,找不到任何小瑕疵,心里郁闷地跟自己反悔道:“这绝对是神仙人物,万一掀开盖头就输了咋办?”
不过,这种不必要的担心稍纵即逝,临阵脱逃不是她的作风,颜盏兰抛了抛手中长剑,感觉终于找到了手感,像是丢飞镖一样,长剑脱手而出,盖头的一角被剑钉在墙上。
她猜这娇滴滴的中原姑娘,大概会惊呼尖叫,说不定眼皮一翻直接就晕倒了。眨眼之间她想了很多,却没想过会是现在这个情形。
大红盖头随剑而飞,端坐其中的沈玉霁愣了一下,片刻的愕然后,她收敛所有的神情,抬首看到同样嫁衣鲜红的姑娘,眉目明艳清丽、顾盼生辉,唇角勾勒着一抹肆意的笑,张狂而潇洒。
沈玉霁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这是京中贵女不会有的飞扬神采。
颜盏兰也是惊奇,这侧妃竟然不惊不叫,依然能端坐床前,那一双眼眸似有点点有星华,又似是一潭明净秋水,容貌算不上绝色,却在抬首之间显出殊丽。
“果然是个美人。”颜盏兰吊儿郎当的凑过来,她们之间隔的极近,能闻见彼此身上脂粉的清香。
这人一点规矩都不按,沈玉霁不知道该躲开还是继续坐着,她已经认出这是那月羌公主,但这样的情形她从来没有设想过,随着颜盏兰的靠近,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
“铮——”
是拔剑的声响。
原来是凑近拔剑,沈玉霁心里松了一口气,多年的礼教规矩,让她不敢多言多语,维持着贵女该有的气度,静静望着眼前的公主。
颜盏兰见她还是一脸镇定,挑了挑眉,倒真有几分兴趣了,平日里大漠马背上长大的姑娘,见了这样的情形都要发飙,竟还有人能如此淡然?
她故意放慢收剑的动作,冰冷的剑刃贴在沈玉霁的脖颈回收,虽然剑身没有开刃,但这种明晃晃的威胁,更令人胆颤心惊。
沈玉霁心里压着一口气,面色分毫未改,有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可以看穿,听闻大漠环境恶劣,因此月羌族人人习武,崇尚强者,这个月羌公主大概也是,若是软趴趴的恐怕更讨不到好。
将剑挽回手中,颜盏兰故意侧目去擦剑,以雪白的剑刃为镜,她从其中看到沈玉霁眼中有一瞬的松懈,立刻便猜到这姑娘并不如面上冷静。
就是要这样才对吗,不然那么淡漠的一张脸,倒像是兴师问罪的自己被压了一头了!颜盏兰心里吐槽了两句,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过来兴师问罪的啊!
下一刻,那剑尖便对着床上美人的脖颈。
这倒出乎沈玉霁意料,虽然心里是清楚应是不敢杀自己,但考虑这是那未加教化的蛮族公主,万一不知深浅,不管不顾又怎么办?
那剑抵着脖颈往上,沈玉霁有些僵硬的咽了口水,随着剑尖的移动抬起下巴,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月羌公主。
逆着昏暗的灯光,她看见这月羌公主手持宝剑,整个人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眼底似有揉碎的星光。
说不尽的潇洒与快意。
有那么一瞬间,沈玉霁仿佛看见了广阔的大漠,一轮巨大的明月下,颜盏兰策马奔腾在尘沙处,那是她这一生不可及自由自在。
颜盏兰挑眉道:“你听清楚了,我不在乎你和王爷如何,但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拿着我的东西耀武扬威。”
一句话激起心海千层浪,沈玉霁眼底闪过的震惊几乎要藏不住,她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像是鬼使神差似的,不自觉伸手握紧了剑。
四目相对,一时间两人无可言语。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沈玉霁忽而莞尔一笑,灯下的美人红妆艳丽,竟有一股说不出的诡秘邪魅,勾魂动魄。
“妾,谨记于心,望姐姐怜爱。”
她的软声细语,每一个字都像是羽毛,落在耳中、痒入心头。颜盏兰突然有点理解晋朝那个提刀要杀小妾,最后却说出“我见犹怜”的女子。
这样温柔端丽的佳人,没事养家里看两眼,闲聊两三句,也觉得心情很好啊!
杂乱的脚步声渐近,献月跑的上气不接下气,也没看清屋内的情形,扶着屏风一边喘气,一边断断续续的提醒道:“公……公主……王爷,过来这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