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弗洛伊德(番外)

作者:玖月晞

    格意番外(4)

    上午十点的商场里还很安静,并没什么人出来逛街。

    言格翻看着厚厚的背景图册,拿着笔做记录。

    甄意捧着一杯果汁坐在旁边,一边喝一边咕哝:“诶,那个好看,浅蓝色的,有星星的那个。”

    言格看一眼,把编号记下来,一扭头,甄意的果汁已递到他嘴边:“喏。”

    他静静地看了看,她喝个果汁都不规矩,吸管被咬得瘪瘪又拧巴。半晌,还是低下头,喝了一口。

    选好9张图,两人进了拍照机器。

    这次,他出乎意料地主动。

    有时候搂着她,低头贴近她的面颊;有时候侧弯着身子,让她箍着自己的脖子,有时候侧身站着,让她站在身后扳弯了他的身子……

    甄意惊喜万分,脸上满满全是笑意,扬起的嘴角收都收不拢。

    到了最后,他还留给她一个亲亲的吻。

    ……

    甄意从照相机器里走出去时,开心滋润得像是刚刚在里面恩爱过一番。老板娘都忍不住狐疑地往机器里看,难道他们刚才在里面干了什么。

    照片洗出来后,老板娘把切纸器从柜子上搬过来切照片。而言格无意地一转眼,竟看见了8年前的他和甄意。

    9张小小的照片,整整齐齐地贴在玻璃柜子下边。

    他有一瞬间恍然如梦,8年前,他们是那个样子,青涩,柔嫩,稚气,蓬勃。时隔8年,照片泛黄了,褪色了,里边的少年和少女亲密而又笨拙地贴在一起。

    ……

    开车回去的路上,甄意坐在副驾驶上,开心极了:“一定是老板娘觉得你长得太帅,所以把我们的照片多印了一份,当广告贴上去了。哎,我都不记得什么照过大头贴呢。”

    她拿着当年的和今天的对比,高兴地发现:

    “好巧哦,我们都是一样的姿势诶,就是长大了8年。”

    当然是一样的姿势,因为他一个一个全都记得,连顺序都没有错。

    “言格,那时候的你好可爱,难怪我那么喜欢你。……唔,现在更英俊了……嗯,以前好青涩啊……”她一手拿着一份照片,看过来看过去,发现他无论在哪个阶段,她都喜欢。

    她由衷道:“言格,如果是你,等你老了,我也会喜欢你老了的样子。”她把照片贴在胸口,转转眼珠,想,

    “等你老了,银发斑斑,也会是个淡静从容的老人家。哈哈。想想我会缠着你一辈子,等你变成老人家了,我还在你身边蹦来蹦去,哈哈。真是太好啦。”

    她乐不可支,自娱自乐得哈哈大笑。

    言格心无旁骛地开着车,却也不受控制地想了想她老了的样子,一定是孙子孙女口中很酷很辣的奶奶,还是像现在这样活泼闹腾,对生活总是充满好奇和向往,拉着他去做很多稀奇古怪的尝试。

    “哇,迎春花好漂亮啊。”甄意趴在窗边,被山林里的春景吸引了注意。

    正是早春,九溪的深山里下过雨,树林换了新装,全是嫩嫩的绿色,看着清新又心旷神怡。道路两边的迎春花黄灿灿的,瀑布一样盖满山坡。

    明黄,嫩绿,搭配在一起的确很好看。

    言格极浅地弯了一下唇角,和她在一起,他看到了这世上很多无与伦比的美丽。

    半小时后进了园林,甄意仰头望着楼牌上墨色的“九溪言庄”四个字,又望望周边古风古画的山林,惊奇又兴奋,叹道:

    “言格,原来你从小在这里长大啊。难怪……”

    “嗯,我带你去看看我住的地方。”他答。

    由于前一晚下过雨,庭院里烟雨朦胧,更像是清幽的江南水墨画了。走在润湿的青石板上,水汽沁上来,甄意觉得小腿有些凉,可好在言格的手心十分熨烫,一点点暖进她心里。

    她由他牵着手,走上露台,进到屋子里看。房间里雅致而干净,她开心地四处瞧,目光最终落在那一道木楼梯上,回身问他:

    “这上面不会是你的卧室吧?”

    “嗯。”

    “那我今晚可不可以睡在上边?”

    “嗯。”

    她像要到了糖果的孩子,欢喜得立刻小跑上去,木楼梯咚咚咚全是她的脚步声。

    上到二楼,推开六扇木门,望着那个淡雅的房间,她说:“言格,你的卧室真……漂亮。”说出这个词,她又想,或许“格调”“品位”更合适?

    她像第一次来,左看右看,看到什么都觉得美好;她最喜欢的当然是台阶下的那一小块草地。她站在草地上,仰头望天空,很高很蓝,一丝阳光洒在她的头发上,染着金色的光晕。

    “我好喜欢你这里。”她说。

    他倚在门边,不言也不语,就那样静静看着她快乐的模样。

    她又望向台阶上那张大大的圆圆的矮木床,心里浮起了别的心思,晚上和他睡在深蓝色的床上,多温馨啊。

    正想着,楼下传来一下两下的敲门声。

    甄意回头望他:“谁呀?”

    “设计师。”他朝她伸手,待她把手交过来,牵着她下楼,斟酌半刻,缓缓说,“是来给你量身做礼服的。”

    她“哦”了一声,并无异样。

    言格的心将要落下,却听甄意疑惑地问:“做什么礼服啊?”

    他顿了一秒,道:“就像安瑶曾经做过的那些汉风礼服。”

    她愈发不解:“安瑶是谁?”

    “哦,抱歉,我忘了你不认识她。”言格回头,对她微笑,“也忘了告诉你,我想带你去参加一个很重要的婚礼,需要定做几套特别的礼服。”

    “这样啊。没关系。”

    她轻拧的眉心舒展开来,靠进他怀里,小声问,“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言格,我向你求婚,你会答应吗?你答应,好不好?”

    她不记得言婴宁了。

    他的心像被细细的针尖刺了一下,表面依旧淡然,弯了弯唇角,说:“好啊。我答应。”

    “真的?”她高兴极了,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颊上狠狠亲了一口。

    下楼去到客厅,几位言家的设计师整齐地站成一排等候在檀木屏风旁。见了甄意,为首的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礼貌微笑:“少爷,甄小姐。”

    甄意回礼地点了一下头。

    那位设计师其实就是上次帮安瑶试礼服的,见过甄意。但他们都不是话多的人,不会寒暄说安瑶的事,也不会套近乎地说婚礼,言格倒也放心。

    设计师准备好了,说:“先给甄小姐量一□体。”

    甄意说:“好啊。”

    言格也应允地点了一下头。

    可……他的手紧紧握着甄意的,并没有松开。

    庭院内外安安静静,只有风吹着竹帘清脆的撞击声。

    设计师规规矩矩地等待着,甄意也奇怪地看言格,手轻轻挣了挣。言格回过神来,缓缓松开了她。

    其实,

    心有余悸,不知道哪一刻,再回头,她就会认不出他来了。

    设计师在给甄意量身体,言格坐在这边泡茶,时不时抬眸,眸光深深,隔着袅袅缓缓的水雾看她。

    一室的安静。

    庭院外浓郁的雾气也沁涌进来,柏木地板上,微风吹着卷卷的白雾滚动,这座小楼像是泡在仙境的云雾里。

    言格眸光一转,落在她光露的小腿上,这时,设计师量完了,详细问了她对颜色花纹的喜好后,就离开了。

    甄意对言格道:“她们好认真哦,连我的手指手腕,脖子脚踝,还有额头,都要量。”

    他温和地解释:“这样做出来的东西才最适合你,最好看。”

    说话间,他拿了一张薄毯过来,扶她坐下,又把她的脚抬起来,拿毯子裹住。

    手指触上去,肌肤上沁凉沁凉的,他不禁敛了眉心,还是初春,山里的温度也比较低,不知她会不会着凉。

    “哦。”她犹自不觉,手指在额头上比划,“为什么量我的额头,要戴公主一样的东西么?”

    他浅浅地弯了一下唇:“那叫眉心坠。”

    她耸耸肩,吐吐舌头:“难得你搞得懂这些叫什么。”

    甄意的脚包在毯子里,暖和多了。雨后的雾气顺着风源源不断地往木屋里吹,木榻木椅仿佛都漂浮在涌动的白雾里。

    言格把她抱了起来,往楼上走。

    他走得稳妥而缓慢,木制的扶梯上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她窝在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抿唇直笑。

    言格察觉到了她的笑意,问:“怎么了?”

    “嗯嗯。”她笑着摇摇头,过了半晌,软软道,“言格,你对我真好。”

    他无法回答。莫名其妙地,鼻子有些酸。

    ……

    回到卧室,他把她抱进浴室里,让她坐在浴池边,给她拿热水冲脚。她盯着圆圆的大浴池眨眼睛:“我们俩都可以在这里游泳了。”

    他卷着袖子调好水温,揉了揉她的头,说:“别乱动,我去你的箱子里给你东西过来。”

    她乖乖地点头。

    言格回到卧室,打开甄意的行李箱,把今早替她收进去的东西都拿出来。洗面奶,保湿霜,润肤露……

    关上箱子,听见浴室里没有她的声音了,只有潺潺的水流声。

    “甄意。”没人回应。

    他把手中的一堆瓶瓶罐罐放到地板上,站起身,心不知为何揪紧起来,快步走向浴室:“甄意。”

    她仍旧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听话地没有乱动,坐在浴池边拿花洒冲脚,还歪着头在玩水。

    他声音轻了一点儿:“甄意?”

    她踏着脚丫踩水,没有理会他。

    他觉得一瞬间眼睛里像是进了什么东西,视线花晃晃的,有些模糊。

    “甄意。”

    “啊?”她终于回头了,眼神清澈,纳闷又不解,或许是看见他一瞬惊惶的样子,她的脸上也渐渐慌乱起来,愣愣的,“你……在叫我吗?”

    这次,他没再唤她的名字,而是走过去关了水龙头,问:“洗好了吗?”

    “嗯。”

    他拿了一张大毛巾,坐在浴池边,把她的脚捞起来,擦拭干净。一下一下,很轻地摁压,非常仔细认真。

    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等待某个不想面对却又不可阻挡的时刻。

    驱邪风铃远远地在叮当作响,天地间安静得只有缓缓的风声。

    终于,他抬起头,准备说什么,却见她蹙眉望着他,茫然而无助,嘴唇颤抖,似乎很努力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言……格……”她终究说,“……言格……”

    其实,她的记忆早就已经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和他有关的一切,和她自己有关的一切,都不记得了。

    到了这样颓败的地步,却还死死地记得“言格”二字,却还固执地抓着他的名字不肯放手。

    还懵懵懂懂地搂住他的胳膊,着急忙慌地往他怀里靠。

    还如往昔,本能地认为他这里才是安全的亲密。

    言格把她搂进怀里,下颌紧紧抵在她的额头上,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就砸了下来。

    ……

    那天晚上搂着她睡觉,她是最安静的一次。

    她始终只是紧紧箍着他的脖子,一动不动,不说话,也不肯闭眼睛,像是坚守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