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请多指教

作者:柏林石匠

    即使生命再来很多遍,那个春天,我依旧会对你一见钟情。

    曾经以为,自己这辈子都等不到了——世界这么大,我又走得这么慢,要是遇不到良人要怎么办?

    早过了“全球三十几亿男人,中国七亿男人,天涯何处无芳草”的猖狂岁月,越来越清楚,循规蹈矩的生活中,我们能熟悉进而深交的异性实在太有限了,有限到我都做好了“接受他人的牵线,找个适合的男人慢慢煨熟,再平淡无奇地进入婚姻”的准备,却在生命意外的拐弯处迎来自己的另一半。

    2009年的3月,我看着父亲被推出手术室,完全没有想到那个跟在手术床后的医生会成为我一生的伴侣。

    我想,在这份感情里,我付出的永远无法超越顾魏。我只是随着自己的心,一路只管跟着他,但是顾魏却要考虑两个人的未来。他总开玩笑地说:“林之校,我现在都不敢犯错误。”

    这个绝大部分时间深沉、偶尔幼稚的男人,几乎占据了我对爱情的全部看法。

    他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论好坏。”

    我告诉他:“即使生命再来很多遍,09年的那个春天,我依旧会对你一见钟情。”

    其实那会儿真不熟

    确定恋爱关系之前,两个人着实是互相摸索了很久,之后稀里糊涂地成了恋人。

    顾魏说:“半空中飘了那么长时间,脚终于踩到地了。”

    我说:“我怎么跟你相反,我觉得我现在脚不着地……”

    是那种介于“唉,终于!”和“这是真的啊……”之间的不真实感。

    顾魏牵住我的手,很淡定地说:“好了,飘不走了。”

    其实现在想想,那会儿我们真不熟。他不了解我,我不了解他,两个人就这么笃定地走到了一起,倾尽全力慢慢磨合。最后能磨得严丝合缝,不得不说是种幸运。

    刚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顾魏问:“你不嫌我比你大了六岁吗?”

    我没想到他会担心这个问题。我以为女人才会对于年龄比较在乎,怎么我这位……

    顾魏尴尬地清清嗓子:“当我没问。”

    我每次看到他耳朵发红,就有想调戏他的冲动:“嫌啊!”

    顾魏完全呆掉。

    我:“我嫌你不够老。我巴不得你比我大十六岁,这样就没人跟我抢了。”

    顾魏叹气:“你风华正茂,我已经人老珠黄……”

    在一起几个月后,我发现顾魏对我的学校挺熟门熟路的,才想起来之前从来没问过他本科时期的学校,当时还一激动地以为我们是校友,结果他说:“上学那会儿友谊赛来过。”

    啧,您的研究生生活真是比我丰富多了。

    我凉凉道:“足球吧。”

    顾魏:“为什么不猜篮球?”

    我猥琐地扫了眼他的长腿:“你不知道足球踢多的小孩会有点O形腿吗?”(其实一点也不明显,只是我看得比较仔细。)

    顾魏破天荒地脸红了,随后跟我聊起他本科时的事,基本内容:学习,学习,还是学习。出场人物:学霸,学霸,遍地学霸。

    于是我严肃地说:“我要读博,我要超越你!”

    顾魏想了想:“嗯,想读就读吧,我供你。”

    我一下子感动得不行。

    他又接了一句:“结了婚再读。”

    我:“……”

    顾魏:“先结婚后读博是为你着想,不然一个单身女博士住宿舍,是个多惆怅的事儿。”

    后来慢慢了解到,顾魏一直坚持自己学医是为了拿手术刀,而不是为了拿试管,所以上学那会儿压力很大,学术、临床一个不能放,三年时间基本跟在导师后面连轴转,毕业考进医院后,依然两手抓两手都得硬。

    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去万方上查顾魏的名字,看到他在校期间就发了那么多论文,想着这光文献资料就得翻多少,多累,瞬间就心疼了。随即又决定,如此人才不能浪费,于是在自己写论文的时候,坚决地把他拖下了水……

    估计是爷爷穿着军大衣立于马背的硬朗形象太得我心,我一直很喜欢穿长大衣的男人。但是顾魏同志——从风衣到棉衣再到羽绒服,通通的短打扮。他说:“我一天有十个小时都穿着白大褂,你还没看够吗?”

    我说:“你浓妆淡抹总相宜。”

    天渐渐热起来,某日傍晚我去医院,顾魏正跟着主任进行下班前的惯例查房,我发现这厮穿着件短袖衬衫式的工作服,那叫一个青葱鲜嫩,在一群白袍中无比扎眼。

    问:“你们医院什么时候可以不用穿白袍了?”

    答:“我们的夏季制服本来就是短袖。”

    问:“那怎么从来不见别人穿呢?”

    答:“……”

    问:“你不觉得穿起来特别像厨师吗?”

    答:“……”

    之后,那套夏季工作服被顾魏压了箱底。

    五一过后,顾魏皱着眉头,万般委屈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问:“怎么了?”

    顾魏:“护士节有活动。”

    我看着他万分纠结的表情,笑道:“不会是大型生活服务类节目,以解决天使们的个人问题吧?”

    “没有没有,那个我没报。”顾魏迅速表态。

    我正感慨居然还真有相亲——

    “我被分去跳舞。”他扶扶额头,“跳舞……我怎么会被分去跳舞?!我从来就没跳过!”

    我瞬间觉得十字筋乱跳的医生颇具喜感,忍着笑,沉着地拍拍他的肩:“小同志,不会是可以学的嘛,革命的队伍需要你,放心,你不是一个人。”

    顾魏:“你怎么这么淡定?!”

    当然淡定,之前陈聪已经偷偷告诉我,顾魏这副好皮相有多么树大招风了。

    我一脸正经:“我只是在想,一会儿要怎么帮你拉韧带。”

    顾魏的脸立刻黑了。

    我:“放心,我很专业的,保证循序渐进。”

    他诧异:“你什么时候会跳舞的?!”

    我:“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会跳舞的?”我娘亲是单位N年的舞蹈队长。

    顾魏狐疑地伸出手,捏我腰捏我腿,边捏边摇头:“不像啊……”

    我鄙视他趁机吃豆腐的行为,手机里找了一首巴萨诺瓦:“来来来,跟我一起。”一分钟后,成功收获一枚眉毛挑得高高的傻蛋。

    后来,顾魏真的去跳了,陈聪很恶劣地把他举着花束左右摇摆的样子拍了下来发给了我。顾魏囧得不行,迅速把邮件删了。至于后来他和陈聪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一个访问团到顾魏他们医院做交流报告。那天下午我刚好没课,就好奇地溜进报告厅,坐在角落看顾魏上台作报告。之前没听他大段大段地讲过英文,不知道他的口音和咬字这么的英伦,配合他的嗓音,清晰稳重,让我有种想做笔记的冲动。

    我自以为没被他发现,结果他下台的时候,朝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笑了。

    报告结束后,我站在门口等顾魏。陈聪先出来,见到我就调戏:“呦,来视察工作啊。”

    厅里出来两位其他医院的医生,和陈聪认识,握手寒暄完毕调侃道:“这是你们院新来的师妹?”

    陈聪:“不是不是,这我们院家属。”

    我默……

    低着头玩手机,突然脑袋上多了只手,一抬头,顾魏正笑眯眯地看着我。

    “顾医生,我能对你犯花痴吗?”

    “可以,批准了,不收你钱。”

    “你做报告的时候太有魅力了。我一直纠结于该看你,还是该查字典。”投入而养眼的男人和艰涩的专业词汇势均力敌地拉扯着我的心。

    和顾魏并肩往外走,在大厅碰到陈聪和之前那两位医生。

    两人:“原来是顾医师的家属啊!”

    顾魏:“是。”

    两人:“好福气好福气。”

    顾魏:“是。”

    顾先生你能谦虚点吗?

    感情稳定之后,被顾魏拎去他们科室聚餐。第一次我是有点紧张的,因为面对威严的A主任,总有种面对长辈的感觉。

    结果一开席,A主任指着顾魏的酒杯:“顾魏,你自己看着办吧。你上班的时候,心思都放到哪儿去了,嗯?”然后对我抬抬下巴,“哪,活生生的证据在这呢啊!”

    顾魏当时囧得不行,端杯喝尽。

    其实我一直都不知道顾魏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怎么看上我的。

    虽然郑板桥先生建议我们做人糊涂一点,但是有的事不能糊涂。遂旁敲侧击,奈何顾魏从来都是笑而不语。

    退而求其次,旁敲侧击顾魏对我的第一印象。

    答曰:“记不得了。”

    我拿枕头敲了他一下。

    顾魏推了推眼镜,捞过旁边的杂志开始状若无事地翻:“有多少女人肯为一个认识没两天的男人破相啊?”

    我脑袋里噼里啪啦一想,“哦”了一声。心想,是在我后面动的心啊……

    直到后来某次听到顾魏表姐和安德烈小声八卦:“William对Alex是一见钟情。”

    安德烈:“为什么这么肯定?”

    表姐:“嗯……William,一见钟情是什么感觉?”

    坐在一旁看电视的顾魏答:“小脑正常,大脑像被泼了开水。”

    这叫什么形容?

    第一次带顾魏去我的大学校园,两个人手挽手在林荫道上慢慢散步。

    他很少见我联系大学时的同学,于是问:“你大学过得怎么样?”

    我想了想:“记不大清了。”好像匆匆忙忙的,四年就过去了。回头清点,留在记忆里的,都不能算是很美好的事情。

    我问:“顾魏,你相信我大学那会儿,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姑娘吗?”

    他看着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一个宿舍四个人,A出国后断了联系;B一直怀疑我和她男友有不正常的关系;C认为我个性冷漠,直到现在联系的频率仍旧停留在半年一次“最近怎么样?”“还行”,“我也是”的程度上。

    四年里似乎没有多少开心大笑的时候,一直是不温不火的状态。

    那时候三三第一次来看我,站在宿舍楼下等,听到两个拎着开水瓶的姑娘聊天。

    “我男朋友轮得到她打电话吗?”

    “勾搭成习惯了吧。”

    所以一进宿舍发现两个姑娘是我室友时,三三当场就笑了,朝B抬抬下巴:“林之校,你勾搭人男朋友干吗?”

    我皱眉:“都在乐团,公事联系。”

    三三撇嘴:“就是嘛,我还奇怪你什么时候口味变了。”

    三三第二次来看我,被室友摆了脸色,当场就飚了:“姑娘,你被迫害妄想症吧?你对象那型的,我们还真心看不上。”

    我得承认,三三帮我出气那瞬间,很爽。爽完之后,宿舍气氛就冰得不能再冰了。

    后来,修第二学位,课一满,回宿舍的时间也少了。

    后来,认识了圆墩墩的资深吃货——图书管理员Q伯,他能把豆汁喝出鲍汁的感觉。

    后来,认识了L,热爱甜点和手工的南国姑娘,立志做一个SOHO笔译。

    后来,认识了许多师兄师姐,其中,对邵江颇为欣赏。

    后来,认识了思澜,一个天生具有流浪气息的艺术家。

    再后来,Q伯中风离职。

    再后来,L得了血液病,我带着生平第一盒手工巧克力参加了她的葬礼。

    再后来,师兄师姐们深造的深造,工作的工作,和邵江再无交集。

    再后来,思澜远走他乡,我只能收到千里之外的明信片。

    我的大学,似乎是一场接着一场的离别。那些给我留下美好回忆的人,最终一个一个离场。

    “我毕业之后再没回来过,不知道回来干吗。我现在记得最清楚的,反倒是有一个下雨天,在考研教室里一直做题做到凌晨一点多。是不是很糟糕?”

    顾魏笑了笑,握住我的手开始逛校园。

    去了图书馆,查了课表,旁听了一节专业课。听完,顾魏耸肩:“比我想象得要枯燥。”

    去了食品店,买了我曾经很喜欢的特大号泡芙。顾魏吃完一个:“这么高热、高甜的东西,你一次能吃三个?”

    去了足球场,坐在看台上看了小半场不知道哪两个院系的友谊赛,一人赌一边,结果顾魏押的那支赢了,我请他吃了一顿晚饭。

    去了考研教室,我曾经的座位上坐着一个正埋头猛K单词的小姑娘。

    去了琴房,顾魏安静地站在我旁边,看着我磕磕绊绊地弹了段土耳其变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