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卷帘海棠红

作者:靡宝

晚晴见了我,嫣然一笑,色若春晓,“阿姊,可见到你了。大家都说你一早就回来了,我想去给你请安,却被告知你进宫去了。”

我也疲惫地笑了笑,“可不是。好不容易回家了,觉都不能好好睡,就被叫起来团团转。”

晚晴打量了一下我,“阿姊,你瘦多了。”

我苦笑,“又黑又瘦,就像只猴子了。”

晚晴忙说:“不会的,阿姊你依旧漂亮得很。是妹妹说错话了。”

我小时候把她欺负狠了,她又天生胆子小,这么多年来一直有些怕我。而且她心思细腻敏感,我随口说说的话,她听着总觉得有另外一层意思。我们姐妹俩交谈,就和我爹和他同僚说话似的,客气得很。

我还穿着郡主命服,又热又累,寒暄了几句就继续往前走。

晚晴欲言又止地,终于忍不住喊我,“阿姊,那个……那个,你们在北辽……”

我转头冲她一笑,“你放心好了,你的封哥哥,一路老实得很,没有沾花惹草。”

晚晴的脸刷地一下红透了,娇妍动人。

我摆摆手,走了。

我的好妹妹,你要是知道你这个姐姐也喜欢上了你的封哥哥,还厚着脸皮去和人家说了,不知道你会惊讶成什么样子。不过还好,封峥也没接纳我,发生过的事,大家都当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在心里苦笑,却是心潮翻涌,一直苦到了嘴里。

回了院子,沐浴更衣后,我火速写了一封信,放飞了信鸽。没多久,我爹就回府了,派人来叫我过去。

我灌了一碗奶妈亲自给我熬的老母鸡参汤,气势汹汹地走进了我爹的书房。

我爹还穿着朝服,端着杯子,喝的却不是茶,而是酒。

我愣了一下。

老头子胃不大好,酒是早就戒了的。

“过来吧。”我爹用他八百年都没对我用过的、温柔地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说,“坐下来,我们父女俩喝一杯。”

我当时就心想不好,我怕是入宫入定了。那酒喝完了,八成这事也就这么定下来了,我就逃不脱了。

我是拔腿就想往外跑的,可是视线不经意地对上我爹的,他老人家那愧疚不舍的眼神,简直比他之前送我去敌国偷宝时的都还要动人。

我心一软,脚就不自主地走了过去。等回过神来时,手里已经捏着杯子了。

我爹亲自给我倒了一杯酒,真让我受宠若惊。

酒是女儿红,绝对有十几年了。我喝了一杯,又怕醉,赶紧吃了几块糕点。可我爹就这样空着腹一杯接一杯地望肚子里倒。

我实在看不下去,“爹,你胃不好。到时候犯病了,娘又要念你了。”

“让她念吧。”我爹不在乎,“我也是对不起她。”

我背上的汗毛一下全竖了起来。

我爹居然会认错?

我爹给我把酒满上,问我:“你知道这酒怎么来的?”

我窘然,“买来的?”

“这酒是你出生的那天早晨,我亲手埋下的。”

我瞠目结舌。爹呀,我还没出嫁呢,你这就把我的女儿红挖出来喝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爹像是听到了我心声一样,说:“你若入宫,就没这机会和我一起喝这女儿红了。”

我端着杯子的手开始发抖了,“爹……你是说真的?”

我爹把杯子里的酒一口闷了,将杯子重重顿在桌子上,长叹一声。

“我知道你性子野,不爱拘束,喜欢自由。当初考虑你婚事,我就想着,将你许配给我的副将做儿媳妇。”

“赵家?”我爹当年还带兵打仗的时候,有个最为信赖的得力副将,姓赵。我爹做了王爷后,赵副将就升做了将军,接替我爹把持着兵权。若说皇帝第一恨我爹,那他肯定第二恨老赵。我爹还想着把我嫁给赵家,真是生怕别人不参他结党营私。

第 54 章

我爹慢悠悠地说:“赵勇的长子赵凌,少年英俊,智勇双全,武人之家又不比别的官宦这家,规矩宽松许多。我原是想,你嫁过去,身份高贵,即使我不在了,赵家也不敢欺负你,你也可以过得比较自在的。”

我听他这么一说,心里不由暖暖的。虽然我对这赵凌没什么印象,但是我爹的确是为我的将来做了最妥善的安排的。

“只是……”我爹摇头。

是啊,安排的再好,也比不过这个“只是”。

“太后早就有召你入宫的打算。之前我以你年纪还小,又粗鲁不知礼数为由婉拒了。但是这次,事情闹得如此之大。外头也不知道怎么把你传成了英雄侠女,供肝义胆,受了皇帝的知遇之恩,冒险夺宝……”

听到这里,我已经被恶心得快把隔夜饭都吐出来了,“为什么非要我入宫啊?”

我爹无奈道:“你也不是白让人叫了十八年郡主的。”

我放下了杯子,沉默半晌,说:“女儿不愿进宫。”

爹好生好气地说:“这容不得你愿不愿的。宫里会寻个良辰吉日送圣旨过来。我今天和你说说,就是让你有个准备。”

我皱眉,“皇帝要我入宫,无非是想抓着您一共把柄。爹,你怎么就不能后退一步,让一让?我们陆家在这东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已是有二十多个年头了吧?花无百日好,月无百日圆。这个道理你懂的。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我爹抬起眼睛看我,脸上一片冷漠。先前的温情就像镜花水月一样,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

我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将我痛骂一番,可我爹只是沙哑着声音说:“我也想,却是已经收不了了。”

“怎么收不了了?”我激动地站了起来,“辞官,该交的全部都交了,带着大家回老家去。我们家过日子素来简朴的,将来买些地,过清闲日子,不好吗?我这个郡主也不做了,做个农女又何妨?”

我爹不怒,反而笑了,笑我天真愚蠢。

“丫头啊,你说得倒是简单。你爹当权二十多年,你觉得我辞官隐退,我们全家能安生地回到老家吗?即使回去了,又能安生地过日子吗?不说卸甲后的这十来年从政,你爹我当年征战四方的时候,杀了多少人,灭了多少族。你以为那些人不想报仇?”

我跌坐在凳子上,身子一寸一寸凉了下来,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