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政咬着筷子,眼帘低垂,笑得几分苦涩。可虽然这样,还是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吃着,没有停手。
张德全在那边已经急出了一头的汗,不住低声的道:“陛下,陛下,您这是……”
萧政全然不理。
我坐在旁边,冷眼看着他捧着碗,大口吃饭吃肉,仿佛碗里的是山珍海味一般。沾满了糖的五花肉,皮肥膘厚的猪蹄,他看也不看就送进嘴里。
我舀了一碗酸辣汤,送到他面前。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来,仰头就要喝。
张德全大呼:“陛下,使不得!”
萧政置若罔闻,几口喝了个底朝天。
砰地搁下碗,萧政已经全然没有了惯有的优雅从容的风度。我和他冷冷对视,两个人都隐隐出了一层虚汗。
“你,满意了?”萧政声音沙哑地问。
我站了起来,转身朝外面走去。推开门,寒风扑面而来,我脸上冰凉一片。
身后传来张德全的呼声,有什么东西打翻了。
我脚步顿了一下,又继续朝前走。
“棠雨!”萧政呼唤我,声音在颤抖着。
我继续走。
“棠雨——”
“陆姑娘!”
我终于站住,慢慢转过身去。
萧政脸色苍白如纸,一手捂着胃部,一手扶着桌子。打翻的酸辣汤淋湿了他的袖子,他似乎全然无觉。张德全扶着他,一脸焦急。
“棠雨,”萧政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发生的事,已经不能改变。我也从未后悔我所做的。你要恨我,就继续恨下去。恨我一辈子也好!”
我觉得鼻子发酸,眼睛胀热,视线有点模糊。
不想让他看到我软弱的模样,我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而去。
第 84 章
萧政胃疾犯了,阖府上下鸡飞狗跳了好几天,只有我这里是清静的。
他这胃疾是小时候得的。大皇子当年最爱出毒招欺负他。有一次也不知什么事起了冲突,大皇子就逼着萧政喝兰露。这兰露名字起得好听,其实是宫中用来洗刷污垢的一种碱水。幸好我当时看着不对,冲过去把碗打翻了,不然那一大碗灌下去,萧政肯定小命呜呼。
随后太医给萧政洗了胃,又开了良药,可是这胃还是伤着了。所以萧政多年来一直饮食清淡,忌甜、油腻、酸辣。
我那一桌子菜,他竟然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吃了。
我摇头苦笑,把书丢开,决定不再去想这事。总之是他自找的,我又没掰开他的嘴巴往里灌。
萧政的胃疾好了后,果真带着我离开了定波,去了曲江。
曲江城不大,却是小巧精致,历史悠久,江南不少书香世家就发源于此。这里特产是宣纸笔墨和紫竹伞,竹筒米饭是每家馆子的招牌菜之一。
这次下榻的宅院就简朴了许多,白墙灰瓦,满院在初冬的寒风下凋零的花草,只有墙角一株腊梅的树枝上冒出了小花骨朵。
“喜欢不?”萧政同我一起游园子。他大病初愈,脸色还是苍白的,可是精神却很好。
“来的不是时候。若是春天,水边那一大片海棠开花了,美不胜收。”
我也不知怎么想到了,忽然说一句:“听说我的坟边,种了许多海棠树。”
萧政满脸柔情在听到我这句话后,犹如暮光渐渐隐退在黑夜之中。
“是有许多海棠树。”萧政说,“是封峥给你种的。”
我感觉胸口像被刀子很扎了一下,痛得有点发麻。
是封峥种的?
北国小城的春日,海棠花树下,我对他笑得天真烂漫。我说我喜欢他,他却带着兵冲进了我家门。后来我死了,他便种了一片海棠花来还给我。
棠雨,棠雨。海棠花落似雨。那是谁的眼泪?
“你始终忘不了他,是吗?”萧政问。
我摇摇头,“只是觉得很遗憾罢了。一切都是命。我和他,没有这个命。在万佛岛上,和尚说我的姻缘来的晚。我想我大概和封峥相遇得太早了。”
萧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以前还有个道士为我算命,说我有两个儿子都能做皇帝呢。还说我朝曾一度遭外戚之乱,然后将会出一名世外而来的皇后。乱七八糟的话,你也信?”
“为什么不信?”我翻白眼,“一般皇帝有一个儿子还能做皇帝就不错了,你能有两个,还有什么不满的?”
“你呀……不说这个了。”萧政抓着我的手,“跟我来。那份大礼,也该送给你了。”
我木然地跟着他走。
萧政带我到了厅堂,然后留我一人在那里。
我看着侍女太监都退了出去,不由觉得蹊跷。
什么东西要给我,还搞得怎么神神秘秘的。
这时我听到外面有人走过来,一个女子说:“夫人,要见您的人就在这屋里。婢子就不进去了。”
然后门被推开了。屏风那头,一个明显怀着身孕的少妇小心翼翼地绕了过来。
我看到她,脚就像是生了根一样,一动不能动。
那少妇也看到了我,神色巨变,激动得浑身发抖。
“阿姊……”她弱弱地探问,“阿姊,是你吗?”
我鼻子发酸,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