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作者:来自远方



    “吵什么吵?”

    巡营的士兵走过来,不耐烦的挑开帐帘,一看就明白,帐中死人了。

    这样的情景几乎每天都会发生。

    伤重不治的,饿死的,冻死的,白天营里刚抬出去两个,晚上又不得安生。

    “别嚎了,惊动千户都要挨军棍!”

    大概是被军棍吓到了,帐篷里顿时没了声音。

    “什么时候没的?”虽然军汉见多了死人,可也不愿意进帐篷,晦气,“卯时正开城门,今晚上弟兄们凑合一下,城门开了再送出去。”

    帐篷里的人不出声了,地上躺着的几个都用破袢袄盖着,纪纲红着眼圈,“几个弟兄身上都有伤,好不容易跑回来,却……”

    “行了,军汉就这命。明天出城埋了,也算是同袍一场。”

    火光中,军汉脸上带着几许复杂。

    有什么可哭的,至少还是全须全尾的去了。到了战场上,缺胳膊断腿,到了阎王殿里也是个残鬼。

    帐帘落下,众人略松了口气,躺在地上的孟清和背后却窜起一阵凉意,不知是因冬夜的寒冷,还是军汉口中的话。

    城门开时,天还没亮,孟清和同杨铎等人被抬出了军营。

    为了装得像一些,孟清和尽量绷直手脚,一动不动。守城门的卫军想是见多了,也没多问,看过腰牌随即放行。

    城门外仍有零星等待入城的南军。

    孟清和闭着双眼,强迫自己不要去看,也不要去想。

    人都有恻隐之心,但是要分清立场。

    如果燕王靖难不成,他的下场只会比这些人更惨。

    出城之后,寻到了事先约定的接头地点,立刻有留在城外的燕军前来接应。

    孟清和裹上厚实的大氅,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脚,对送他出来的孟清江说道:“四堂兄,小心!”

    “恩。”孟清江点点头,“十二郎放心。”

    富贵险中求,有了机会,他势必要拼一把!

    来不及多说,孟清江等人必须尽快回城,孟清和同杨铎也需尽快返回北平。

    如果没有料错,李景隆很快就会派人前往大同附近打探虚实,正好再演一场好戏给他看。

    这场戏的导演只能是燕王,孟清和与杨铎都不够资格。

    接过缰绳,孟清和纵身上马,挥动着马鞭,大氅随风翻飞,北风迎面扑来,吸入肺里浑身冰凉。

    孟清和曾羡慕过沈瑄纵马时的潇洒,亲身体验之后,连打了一串喷嚏。

    大氅虽好,他现在却更想要一件棉袄。

    雪原策马,霸气潇洒,很潇洒,却也着实冻人。

    与德州城渐远,再回首,身后只余白茫茫的一片。

    停下脚步,骏马打了个响鼻,呼出的热气凝结成一片白雾。

    前方传来如雷鸣般的马蹄声,从北方来,应该不是敌人,众人却丝毫不敢放下戒备。

    直到马蹄声渐近,看到马背上骑士熟悉的战袍,紧绷的气氛才宣告解除。

    杨铎拍马上前,正面踏雪而来的沈瑄。

    绯色的武官服,翻飞的大氅,面容似比冰雪更冷。

    “见过沈指挥。”

    “不必。”沈瑄在马上回礼,“杨同知从德州返回?”

    “正是。”杨铎走近了些,压低声音,“不出五日,德州李景隆必有行动。”

    沈瑄神色不变,只点了点头,“如此,需尽快报知王爷。”

    话落,视线转向杨铎身后,落在孟清和身上。看到他苍白的脸色,拧了一下眉头。

    孟清和不能装作没看见,只能下马,上前几步,“卑职见过指挥!”

    “恩。”沈瑄突然探手,覆上他的额头,眉头皱得更紧,一把扣住他的胳膊,“上马。”

    “啊?”

    惊讶之间,孟清和已被捞到了沈瑄的马上。

    “又瘦了。”

    声音很低,似自言自语,却清楚的传进了耳朵。

    跟随沈瑄前来的多是燕山后卫,早知孟清和身体不好,见他被沈瑄带到马上也不觉得奇怪。

    脸白得几乎没了血色,还能坚持到这里,真不容易。

    “孟佥事是条汉子!”

    再让孟佥事自己骑马?半路摔下去可不是开玩笑。

    沈瑄用大氅将孟清和裹紧,侧头对杨铎说道:“先去河间。”

    “遵令!”

    孟清和等人快马加鞭前往河间府,燕王朱棣正暴躁得想要砍人。

    高巍虽被关押起来,暂时失去了自由,受到的待遇却相当不错。

    一天三顿,顿顿有肉,点心同样不缺,加上缺少运动,短短几天就胖了不少。

    只要稍微识时务一点,看清楚燕王的态度,就该偃旗息鼓老实呆着。

    高巍偏不,燕王不见他,就每天写一封劝谏书,摆事实讲道理,下定决心说服燕王罢兵。

    “臣一心为国,殿下信臣言,按甲休兵,上表谢罪,质子入京,则天意顺,人心和,□□在天之灵亦安矣。”

    “执迷不悟,得胜,后世公论谓何!”

    朱棣被气得七窍冒烟,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

    默念几句,这人不能杀,杀了有会有大麻烦。

    额头仍是暴起了青筋。

    郑和见燕王脸色铁青的运气,小心的出了个主意,不如收了高巍的纸笔?没有作案工具,看他还怎么嘚瑟。

    朱棣点头,可行。

    于是,高巍暂居的厢房里连一片碎纸都见不着。

    高老先生也有办法,不给他纸笔?没关系!扯下衣摆,咬破手指,血书,更有诚意!

    看着送到面前的血书,朱棣深呼吸,再深呼吸,呼进一鼻子血腥味,忍无可忍了,就算背上骂名又如何?一定要砍死这老小子方能解他心头之恨!

    这一次,连道衍和尚都拦不住了。

    抱大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