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长随说完,孟清和扶着额头走出屏风,摆摆手,温声道:“起来吧,你也累了一夜。”
“谢同知不罪。”
“去提壶热水,顺便让人把早饭送来,多加一碗粥。”
“是。”
先把炭炉点起来,长随才推门走了出去。
天空飘着大雪,风从门窗的缝隙吹进来,孟清和紧了紧外衣,拍了两下脸,顿时精神许多。
回首看向屏风后的沈瑄,心中仍是担忧,到底何时能醒?
承运殿暖阁中,燕王难得有时间处理政务。
刚放下笔,白狗儿进来回报,高阳郡王和沈瑄仍是未醒。据医正所言,两人性命都是无碍,只是何时能醒还是未知。
“恩。”朱棣点点头,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瑄儿身边是谁照顾?”
“回王爷,是燕山后卫的孟同知。”
“他?倒也是个重情义的。”燕王又皱了一下眉,“王妃不是让医正留在瑄儿那里吗?”
听燕王问起,白狗儿不敢隐瞒,一五一十的道出了因由。
“回王爷,世子妃传话,小公子身体不适,沈指挥由刘良医代为医治。”
世子的长子极得燕王喜爱,若是朱瞻基身体不适,医正自然不敢怠慢。
不过,偏偏去瑄儿那里找人,还是这个时候?
朱棣脸色发沉,白狗儿大气不敢出,诚心诚意的发愿,郑听事可快点好吧,在王爷身边听用当真不是件易事。他资历尚浅,着实应该再磨练一段时间。
干一行爱一行,可也要有命去爱不是?
“罢了。”终于,燕王出声了,“刘良医长于外伤,这样也好。”
白狗儿擦擦汗,又听燕王说道:“去请道衍大师,孤有话问他。”
口称大师,语气可不像以往那么客气。
“奴婢遵命。”
得知燕王会召见,道衍掸了掸僧衣,站起身走出厢房。表情平和,步态沉稳。白狗儿很想提醒一句,王爷心情有点糟糕,大师如此淡定,不是火上浇油?
想了想,到底按下了念头,一字未提。
暖阁内,道衍施礼,燕王瞪着道衍的光头,从鼻孔喷气。
“大师,”朱棣咬牙,“孤出兵前,大师曾言,‘师行必克,但费两日’。如今,大师有何教孤?”
当初,你这和尚忽悠老子,大军必胜,一定能横扫南军。如今呢?老子在东昌丢了几万精锐,想起来就肉疼!
似早料到燕王会有此问,道衍淡然一笑,道:“两日,昌也,自此全胜矣!”
解释起来,他之前说的“但费两日”,指得便是东昌。东昌两日之败不算什么,从此之后,王爷定会全胜。
道衍是谁?能率领一群算命先生为燕王张目,把他忽悠成真龙天子的猛人。玩文字游戏?绝对的小菜一碟。
燕王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彻底哑火了,他早该料到这和尚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道衍见好就收,造反还要依靠燕王,成就伟大事业少不了这位,绝不能把他气出个好歹。再找一个人去忽悠?大和尚表示,有合适的对象,他也没那么多精力。
摆出高人的姿态,不着痕迹的说起了好话,等到朱棣气顺了,道衍才话归正题,“胜败乃兵家常事,虽东昌之战不利,贫僧仍有计助王爷全胜。”
“哦?”朱棣看想道衍,“大师有何计?”
“哀兵!”
哀兵?
“张将军卒于乱军之中,士卒皆哀。王爷当厚葬将军以示哀悼。”道衍捻着佛珠,“兵法言,哀兵必胜,当可一用。”
朱棣没有说话,一下一下敲着手指。
道衍也没有再劝,因为他知道,刚刚的话,燕王已经全都听进去了。
不久,燕王下令厚葬张玉,并在葬礼当天亲往祭奠。
不管同张玉有没有交情,军中将领都备上奠仪,亲自到张府祭拜。
葬礼之上,燕王脱下外袍,本欲覆在张玉身上,随张玉一同下葬,却被张辅等人拦住,哭称不敢。只得投入火盆烧掉,哽咽道:“胜负乃兵家常事,不足虑。艰难之际,痛市世美,殊可悲恨!虽其一丝,以识余心!”
在场众人均被燕王感动,随着绣有盘龙的袍服在火中化为灰烬,胸中的悲愤变得更加炽烈。
常年征战,却败在一个无名之辈手中,岂能善罢甘休?
报仇!
为张将军报仇!为死去的同袍复仇!
张玉的葬礼之后,燕王又下令为靖难以来战死的将士立碑,找不到尸体的也代立衣冠冢。
燕军上下无不感动,未因战败垂头丧气,反而士气高昂,镇日操练,以图再进。发誓为王爷效死,力战南军,一定要打败盛庸,打到南京!
王府内,朱高煦同沈瑄都已醒来,只是仍需卧床数日,以养伤为要。
朱高煦因祸得福,更得燕王看重,沈瑄也被燕王记挂,同王妃商量之后,决定收他为义子。
义兄的儿子和义子,绝对是质的飞跃。
孟清和看着沈瑄喝药,见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忍不住咂嘴。若非知道药有多苦,八成会以为沈指挥是在喝水。
沈瑄的脸色仍带着苍白,靠坐在榻上,见孟清和表情奇怪,问道:“怎么?”
“指挥,你不觉得苦?”想起给沈瑄喂药,孟清和仍是满嘴的苦味。
“想知道?”
沈瑄挑眉,突然扣住孟清和的脖子,在他不解的目光中,侧头含住了他的嘴唇。
轻触之下,微微的痒。
来不及体会,一股苦涩的味道顿时充斥了口腔。
孟清和皱眉,下意识想要推开,却顾忌着沈瑄的伤口,苦得受不了,双手也不敢用力,活像是只被沙漠狼咬住脖子的狐狸。
良久,沈瑄终于放开了他,轻轻蹭了一下孟某人的鼻尖,“苦吗?”
孟清和:“……”
“不苦?”沈瑄弯起了嘴角,拇指擦过孟清和的嘴角,“那再来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