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作者:来自远方



    张辅的担心不是没道理。

    人有从众之心,无人以身试法当然好。一旦有人管不住自己的手,私藏应上缴之物,定会有仿效之人。

    大军之前所过,多为贫瘠城寨,除了粮食,几乎没多少有价值的东西。然安南虽是小国,宫殿和大臣的宅邸里,金银珍宝的数量定不会少。越接近黎贼所在,沿途的城寨会越为富裕。不加以约束,情况恐会难以控制。

    犯-禁-的官军多了,处理起来,麻烦就大了。

    当严刑峻法还是法不责众,将是摆在总兵官和其他将官面前的一道难题。

    听闻张辅等人的担忧,沈瑄没说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张辅等人传阅。

    信是孟清和写的,由为杨铎引路的衙役送达。

    此事只有成国公知晓,杨铎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还是根本不知道,只有他自己清楚。

    “天子已令兴宁伯筹集粮草,大军缴获会用到何处,也在信中写明。此事无需隐瞒,可传达三军。”沈瑄扫过众将的面孔,“李参军那里,本帅会亲自去说。”

    潜-台-词,除了定国公本人,谁也不许向李俊透露这件事。

    虽然有天子手谕,如此行事还是会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烦一桩。

    被言官一搅合,军汉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拼命换来的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

    进了皇帝内库,不会亏了出战的将官军卒。收入国库,也会有相应奖赏发下。若是遇到不开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样能让他怎么吞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但能省去这样的麻烦,不是更好?

    孟清和信中提议,取出三分之一缴获上交朝廷。

    天子内库和国库怎么分,不关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缴获,除按照惯例分给大军,其余都运往凭祥,通过商人换取粮食和粮种。足额抵充大军粮饷,多出来的直接发给官军做额外奖赏。

    “要换做铜钱布帛,到军中登录即可。”

    读完整封信,张辅等人纷纷点头,此策甚好!

    洪武帝规定,民间交易不许使用金银,违者以律惩处。这道皇令在明初贯彻得相当彻底。永乐帝恢复太--祖成法,一样不许民间使用金银。直到欧洲人开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银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渐变得宽松。

    永乐朝对金银流通的限制依旧严厉,便是有军汉私藏金银珍宝,最终也要想法兑换成粮食布帛和铜钱才能花用。

    征讨安南的将官想要将缴获的金银珍宝换成铜钱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选择。

    三十万大军,有卫所官军,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军。

    严令缴获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在事后施以严惩,不如从最初就摆事实讲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如果和商人交换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交-公-换来的奖赏,何必冒着掉脑袋挨军棍的危险触犯-军-令?

    究竟是没有任何担保的商人可信,还是有金字招牌的兴宁伯更有信誉?

    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会选择后者。

    杨铎对孟清和的计划很感兴趣,却没开口询问,也没令锦衣卫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许可征讨安南大军便宜从事,只要不触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讨嫌的多此一举?只不过,兴宁伯以利益趋势商人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杨铎,北镇抚司的探子该好好学习一下。

    沈瑄信任孟清和,在读过孟清和的信之后,便决定依次行事。纵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国公的目光之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也被信中所写的利益打动,有了下东洋船队的前例,兴宁伯会赚钱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总戎,属下认为兴宁伯此计大善!”

    “属下附议!”

    “兴宁伯果真大才!”

    “兴宁伯未在军中,仍这般尽心竭力,令卑职万分感动!“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视线如锥子般戳在发言者身上。一边戳一边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须勤练口才!

    沈瑄看向说话的都指挥黄中,点头,“很好。”

    黄中登时如打了-鸡-血,满脸通红。相对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发尖锐了。

    军令传达到各营盘之后,将官无不激动,发给沈瑄和兴宁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总戎如此体念我等,兴宁伯如此仁厚,我等必当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时间,卫所将官战意冲天,杀气腾腾。

    随大军出战的土官和勇士们也是捶着胸膛,举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钱赚,大家都清楚。但有这么多钱赚,还不必承担触犯军令的危险,事先无人能够料到。

    “定国公天纵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大军瞬间如滚水一般沸腾了。

    拔营,列阵,登舟,向着安南的西都进发。

    沈瑄立在船头,风拂过鬓边,乌黑长眉入鬓,黑盔玄甲,彷如天神。

    只不过,这尊天神带给安南的不是福祉,而是征伐与杀戮。

    大军南下之时,西都的安南守军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奉命领兵迎敌的西都守将带头在城内放火,将城内的宫室,储存的粮草军械全都烧掉,随后带着麾下万余士兵乘船逃走。

    守军是乘夜放火逃跑的,逃走时竟将城门损毁,巨大的石头和圆木堵在城门前,来不及出逃的安南庶人在火海中挣扎,天明时分,火仍未熄灭,西都却已成为一座死城。

    明军到时,城中浓烟滚滚,呛鼻的气味四散。

    好在西都附近水网密布,火势没有延及附近林木。饶是如此,也让目睹此况的明军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的守军莫不疯了?

    “总戎,可要灭火进城?”

    “不必。”沈瑄举目眺望,远处有山峦相连,道,“此为何处?”

    归附南策人言,前方为天健山,其左右为厥江潭舍江,黎贼恐有伏兵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