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作者:来自远方



    西阳哈的话是讯号,女真头领好似在瞬间开窍,纷纷表示,一定约束手下,在没有查明兀良哈的真实意图前,绝不-抽—刀子动手,落入对方的圈套。

    呵哈出点点头,没有继续多言。

    口头承诺未必有万全保障,但他所为,也扭转了多数人的态度。至于剩下的三两个,让人暗中盯着就是。

    于此同时,随大军出征的兀良哈头领也聚到一起,以朵颜卫都指挥同知哈儿歹和泰宁卫都指挥同知忽剌班胡为首,计议大军中的女真人动向。

    “这些女真人倒也能忍。”忽剌班胡嗤笑一声,“要不要再逼紧些?”

    “不妥。”已升泰宁卫都指挥佥事的乞列该出言道,“做得过了,会留把柄。”

    “的确。”

    “可女真人不上套,不是白费一番心思?”

    “那又能怎么办?难不成先动手?”

    “绝对不行!”乞列该厉声道,“军中-私-斗本就是触犯军令,谁先动手,罪加一等。即使-挑-衅,也是担了风险的。兴宁伯和同安侯还罢,要是犯到总戎手里,谁也救不了。”

    “你说怎么办?”忽剌班胡觉得丧气,“就这么放过他们?不趁着找到完者秃和阿鲁台之前动手,等大军交锋,真让他们入了魏国公和定国公的眼,怎么办?辽东地界就这么大,女真人起来了,咱们真要退让?”

    “不行!”

    “绝对不行!”

    几句话,帐中又嚷嚷起来了。

    哈儿歹看向乞列该,“你有什么主意?”

    “同知,依卑职之见,这事恐怕要先放一放。”

    “什么?”

    乞列该盘膝坐着,扫视众人,“能在开战前收拾了女真人固然好,收拾不了,也未必真是件坏事。”

    “怎么说?”哈儿歹同忽剌班胡同时问道,“怎么不是坏事?”

    “同知,大军的前锋可是咱们。”乞列该扬起笑容,自信道,“追踪鞑靼踪迹,也要靠咱们兀良哈骑兵,女真人可做不到。”

    “就算如此,也……”

    “同知且听卑职一言,女真勇猛不假,却到底没见过多少‘世面’。打下朝鲜算什么,到了草原,能施展出多少?届时,战功对比,高下立见。有辽东总兵官赏识怎么样,要知道,兴宁伯可是站在咱们一边!”

    对啊!

    壮汉们同时一握拳,眼睛一亮。

    论在天子跟前的分量,孟善哪里是兴宁伯的对手。只要自己表现出色,战功狠狠压过那群女真人,再加上兴宁伯的美言,何愁不升官发财,在辽东牢牢站稳脚跟。

    壮汉们先是恍然大悟,继而露出喜色,乞列该暗中松了口气。

    昨日,兴宁伯特地遣人来找他,就为兀良哈找女真麻烦一事。

    “大军出征在外,行事都要有个度。乱了-军-心,总戎追究下来,本官也不敢妄言,一定能讲下情面。”

    话是兴宁伯私下里同他说的,乞列该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

    “你只需记住,本官答应你的事,定然会兑现。神机营,三千营,都留出了位置。朝廷有意在辽东设新都司,到时……”

    接下来的话,兴宁伯没有说完。乞列该猜出几分未尽的深意,马上从不安直接转向了-兴-奋。

    神机营,三千营,辽东新都司。

    无论哪个位置,都是梦寐以求。

    “伯爷放心,卑下一定劝服众人,在追上鞑靼之前,不会生出任何乱子。”

    “本官就信你一次。”

    兴宁伯语气温和,脸上还带着笑,乞列该却莫名生出畏惧,手心一片-湿-冷。

    如今回想,仍不免后背窜起凉意。

    魏国公和定国公以武力令人折服,定国公更是强悍到没有朋友。兴宁伯不动手只动口,却一样能让人脊背发寒,双腿发软。

    结束商讨,众人走出帐篷,乞列该晃晃脑袋,看到距离不远处的巡营步卒,认出带队军官,立刻快步走了上去。

    事情暂时了结,得给兴宁伯送信。虽然他很想自己去,但考虑到军中耳目,还是找上带队的高福,代他传个口信。

    “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高福点点头,继续带兵前行。

    乞列该返回左营,抓紧时间休息,后半夜轮值,该他带人巡营。

    左军大帐中,孟清和刚解下铠甲,准备休息。听亲卫禀报高佥事求见,马上起身,“进来。”

    高福进帐,目不斜视,单膝跪地,道:“卑下见过伯爷。”

    “起来。”孟清和道,“可是乞列该有消息?”

    “回伯爷,正是。卑下巡营时,他找上卑下,请卑下上报伯爷,事已了,请伯爷宽心。”

    “他这么说?”

    “正是。”

    “恩。”孟清和站起身,在帐内踱了几步,“今夜轮值,高佥事再去一趟左营,告诉乞列该,本官知道了。他的事,本官会记着。”

    “是!”

    高福领命,退出大帐。

    帐前的亲兵都是高福带出来的,见他出来,免不了问上一句,“佥事,可是伯爷有吩咐?可用得着咱们弟兄?”

    “你小子皮痒了,告诉你多少次,不该问的别问。再不改,本佥事上请伯爷,将你调走。”

    “别,千万别!”亲卫连忙告饶,“佥事千万高抬贵手,标下感激不尽!”

    “知道厉害就好好当值,闭紧嘴!”

    “是!”

    亲卫正了神情,不敢再多言。

    高福走出两步,深吸一口气,草原夜晚的冷风,吹进口中,从喉咙一直凉到胃里。

    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冷夜。

    瘦弱得几乎能被风吹走的少年,将染血匕首狠狠-扎-进-土里,像狼崽子一样凶恶的撕扯马肉。

    当时,他就知道,这个少年日后定然不凡。

    高福咧嘴笑了。

    如今来看,他倒是长了一对好招子,遇上了贵人。不然,仅凭他一手箭术,至多累积战功升到百户。若遇上一个贪功的上官,连百户都得不着,一个总旗顶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