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和

作者:来自远方



    纱帛,买!

    茶叶,必须买!限购?没关系,一两也买!

    甚至有使臣看上临街一栋官宅前的镇宅兽,整日琢磨着买下来带回国,作为礼物献给国王。

    可镇宅兽是能卖的吗?

    双方谈不拢,火气上涌,撸胳膊挽袖子,差点引起一场国际纠纷。

    最后是应天府和鸿胪寺一起派人调解,给使臣介绍了两名匠人,专门为他雕刻镇宅兽,又好生安慰了被找上门的官员,事情才得以解决。

    各番邦使臣中,尤以肤色棕红,头插羽毛者最为财大气粗。

    买两个包子都扔金子,他不土豪谁土豪?

    城中流传小道消息,这些番人生活在海外,其处山高林密,毒虫异兽遍布。民不识教化,男子只在腰间围一条麻布几片树叶-遮-羞。

    “我大舅的把兄弟是船上伙夫,看得真真,这些人脸上身上的花纹,不是画的,是用刀子生生划出来的。还有,他们祭祀神明祖先,可不是六牲稻谷,都是活生生的人!”

    “喝!”众人倒吸一口凉气,“此言当真?”

    “我还能诓诸位?我大舅的把兄弟能做一手好汤饼,得了王公公青眼,又和船上的通译是同乡,碰巧连了远宗。说是通译告诉他,这些番人活祭,不是一个两个,都是成百上千!拜太阳神,说是人头越多,就越虔诚……”

    “此等蛮夷,怎可入我朝国都!”一名三十左右,着儒衫的男子愤然而起,高声道,“阉竖误国!”

    “我说这位,”传消息的伙计掏掏耳朵,吹飞小指尖一点耳垢,“不懂别瞎说,也别瞎扯。你这嘴痛快了,惹来事,白带累旁人!”

    “对!不想听就走!”

    儒生脸色发青,手指颤抖的指着众人,“好,好!竖子不足与谋!“

    “呸!”伙计啐了一声,“一瓶子不满半瓶子咣当!小爷没做过学问,也听过说书,这话用在这里,你觉得合适?劝你一句,有这-功-夫不如多读书,说不准还能考上个秀才,吃上朝廷禄米。不对,我记着,您可连府试都没过?。这都几回了?”

    轰!

    众人哄然大笑,儒生脸色涨红,以袖掩面,转身疾走,再没脸呆下去。同桌数人满脸尴尬,会帐之后也匆匆离开。

    而立之年,将近不惑,却连童生都没考中,难怪受人嘲笑。

    读书人如何?

    屡试不第,四体不勤,空会掉书袋,在寻常人眼中,和个-废-物也无甚区别。

    天子脚下,读书人还少?

    读书不成,效仿朝中兴宁伯,弃笔从戎,一样闯出一番天地!

    自己不求上进,还想旁人当佛-爷敬着,纯属白日做梦!

    茶楼角落,一名着蓝色圆领袍,束乌角腰带的男子起身,招伙计会帐。

    离开茶楼,又到临街买了一匣点心。家中妻子有孕,时时想着这家的点心。

    站在街口,男人抚过额角伤疤,不免触动。

    想当初,他不过一介无用书生,同刚才掩面之人无多大区别。后因面容有损,断绝科举之路,到六科充了文吏。感念兴宁伯的救命之恩,暗中传递一次消息。

    本以为事情做得还算机密,因果便已了结。不想,前些时日,吏部竟下文书,除了他的吏籍,选他为官,年后即可到应天府嘉兴县任典史。

    典礼不入流,于文吏而言,却无异于鱼跃龙门。自此,他便是官身。

    为何会有这份机遇,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兴宁伯。若无兴宁伯暗中相助,嘉兴县典史一职,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的头上。

    “以因结果。”

    他没有递拜帖登门,只在心中记下,来日,必要让子孙后代记下伯爷大恩。

    若无伯爷,便无他们一家。

    “李家持正,向善爱人,莫为非德之事。”

    这是他立下的家训,日后记在族训之内,成就了继孟氏之后,大明又一耕读积善之家,延续数百年。

    南京的雨,整整下个了一个月。

    十二月底,又是一个雨天。

    天空乌云聚集,阴沉沉不见半丝光亮。

    雨声密集,偶尔还有几点冰雹砸落,城头守军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仍被浇个透心凉。好在冰雹个头不大,不然的话,哪怕挨军棍也要暂时躲一躲。

    大雨中,突然闯出三骑快马。

    马上骑士用力挥鞭,斗笠被风掀飞,蓑衣下摆扬起,露-出湿透的朱红袢袄与黑色厚底皂靴。

    距城下十余米,骑士忽然拉住缰绳,取出号角。

    低沉的号角声划开雨幕,惊动了玄武门守军。

    一名千户到城头查看,只见三名骑兵径直来到城门前,却不入城,而是高声道:“圣驾已在十五里外,城中百官迎驾!”

    天子回銮?

    千户不敢怠慢,匆匆下了城墙,亲自查验骑兵的腰牌和文书,确认无误,立即高声道:“快,遣人禀告告宫内,再与当值各衙门送信,圣驾回京,就在途中,距城十五里!”

    “遵令!”

    接下令牌,数名守军翻身上马,飞驰而去。

    三名送信骑士这才下马,接过守军送上的热汤,大口饮进。冻得青白的脸颊,总算有了些血色。

    五城兵马司指挥和应天府堂官最先赶到。

    军汉和衙役冒雨清路。

    各部官员得知消息,无论是否当值,第一时间换上公服,弃车乘马,飞驰到玄武门外。

    宫中闻听飞报,徐皇后大妆,乘安车至城外迎驾。

    会同馆里的各番邦使臣,听鸿胪寺序班告知圣驾回京,马上盛装,冒雨赶往玄武门。

    听到动静,南京百姓纷纷披上蓑衣,撑起纸伞,走出家门。

    自玄武门到内城门,直至宫门,街道两旁站满了候驾百姓。

    衙役挥舞的铁尺和军汉手中的水火棍,完全不被百姓看在眼中。再冷的雨水也浇不灭众人心头火热。

    先平安南,再胜鞑靼。

    开疆拓土,威仪海内,万邦来朝。非武功盖世何以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