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看着他心满意足地离去,扭头问洪司言道:“怎么觉着上了他的当似的?”
“娘娘这么说,奴婢看着有些象。”
“搞什么花样呢?”太后低头想了想,“他这是看不惯京里哪个人,忙不迭地要往北打发?”
“就是内阁里办差的中书舍人吧。”洪司言道,“不过,听说小亲王和他们交情都不错。尤其是前一科的探花霍炎,和皇上、小亲王兄弟都走得近,经常出入亲王府邸呢。”
“和他俩都走得近,就不对了。”太后摇了摇头,“景仪对皇帝身边的人,从来都是挺戒备的。你瞧着吧,这回出去的人,少不了这个霍炎。”
“霍炎是皇帝设在小亲王身边的棋?这时候想把他搬走,难道是小亲王想动作了?”
太后的脸色极难看,冷着声音道:“叫京里的人盯着景仪。”
“娘娘是怕小亲王惹祸?”
“这有什么可怕的?一个毛孩子还能翻出天去?”太后冷笑,“我只是担心,他的黄粱梦还没醒,就不明不白死在他哥哥手里了。”
洪司言吃了一惊,道:“奴婢这就交代人暗中守护小亲王。”
“也别跟得太紧了。”太后停下罗扇,掩着半张面庞,连双目也沉浸在幽深的黑暗里,似乎尽力掩饰着自己的神色,“不给他点教训,他是不会本分的。”
六月十六日,内阁传出太后的懿旨,霍炎与另一中书舍人奉调皇帝亲征銮帐伺候节略笔墨。因旨意上说“即刻启程,不可迟误”,所以领旨之后两人都急着回家收拾行装,却在朱雀门外让成亲王拦住。
成亲王等了有一会儿了,替他打伞遮阳的小厮象从水里捞上来似,浑身都汗湿了。成亲王也热得狠了,拿着扇子挡住地上白花花的反光,口中叫道:“燎原!”
“是。”霍炎紧走几步,在成亲王脚下叩头。
地上炮烙般烫手,霍炎懒洋洋抽回手来,笑道:“王爷有什么吩咐?”
“这就回去收拾了?”成亲王道,“懿旨上虽催得紧,但凡事有我,准你们两个一天假,后天启程不迟。”
“王爷!”另一个中书舍人郭亮抖抖索索捣蒜般叩首,哀求道,“王爷,开恩向太后求个情,可否收回成命?”
成亲王怒道:“胡说!你拿太后旨意当玩笑么?”他瞥了一眼霍炎,见他神色平静,并无半点慌张惆怅,不由诧异。
“燎原,你不会象他似的,临阵退缩吧?”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都有家有室?但比起前方将士,我们不过是伺候笔墨,抛头颅,洒热血都轮不上我们,更无退缩之理。”
“好!大丈夫当如是。”成亲王赞了一声,“不拦着你们和家人相聚。等后天,我送你们。”
“是。”霍炎爽快一笑,拽着郭亮躬身退下。
霍炎文采精奇,风骨超然,年纪虽轻,却已露一代风流人臣之相,成亲王素来爱慕。虽然他为皇帝指使,在自己身边不住刺探,但一样有不少笃笃相交的日子。想到几日后,这样的俊杰人物就要抛下娇妻美妾,身处险地,生死难卜,成亲王心下反倒生出些愧疚之意。六月十八日一早,起了车,赶到霍炎家里相送,前面走的伴当奔回来,车前禀道:“王爷,霍府的大门关着,敲了也不开。”
成亲王奇道:“说好了今天走的,这时候不见动静,难道是临阵脱逃?”他敲了敲车窗,命车夫快行。
“把住街口!”成亲王喝道,“你们两个上去打门,就说是坐纛的亲王来了,要霍炎出来叩头。”
二十几个伴当怦怦地敲门,不会儿门里面有人慌慌张张地道:“做什么?青天白日的打架劫舍,没了王法了?”
“再胡说撕了你的嘴!”王府伴当又好气,又好笑,道,“成亲王见你们老爷来了,叫你们家主出来磕头。”
这门才算开了,出来答话的是老家人霍瑞,本要腆着脸上来赔笑,却见成亲王放下了脸色,顿时吓得不敢吱声。
“霍炎呢?”成亲王厉色喝问。
霍瑞磕头回话,“主人奉太后的懿旨,军前伺候笔墨,已走了一天了。”
“走了?”成亲王有点发蒙,“不是说好今天才出发么?”
“说实话!”王府的伴当上前助威,大声呵斥。
霍瑞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加之年老体弱,素有昏厥之症,顿时白眼一翻,昏倒在地。霍府的家人大乱,有人向后报信,直唤道:“瑞爷爷死了,瑞爷爷死了!”
成亲王看着手下人手忙脚乱地解救霍瑞,也是啼笑皆非。内里门一响,婆婆娑娑的是女子的脚步声,两个丫环陪着紫眸慌忙出来察看。霍府的家人都口称姨奶奶,躲在她身后。
就算是不拘小节,成亲王却还没有准备纡尊降贵到和歌女打交道的地步,因而从前看见紫眸,不过远远的,只是知道她的歌喉名冠京师,面目却不怎么记得;现在走近了细看,才知所谓“紫眸”二字,当真名副其实:奇异的紫焰,燃烧在瞳孔的深处,嵌在楚楚可怜的苍白面庞上,令人更觉动人心弦的不安分。
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女子,她盈盈地拜下去,口齿落落大方,“王爷万福。”
“起来吧。”成亲王微微俯下身,可以看到她水红衣领中的雪白后颈,“你家老爷呢?”
“昨日便启程北去了。”
“我和燎原说好,给他一天假,与家人多多惜别,今日我会亲自来送。怎么昨日就走了?是不是京外还有什么事要办?”
紫眸道:“家里人也是如此相劝,望他多留一日。我家老爷却道,这是从军侍驾,刻不容缓。昨天一早便带着霍祥,会同郭家老爷,一同出京。小女子也送至攘狄门长亭,决计不会有错。”
“什么叫决计不会有错?”成亲王听出点不是味的东西,笑道。
“这个……”紫眸眼波流转在成亲王的脸上,“自然是说我家老爷真真地去了凉州。王爷觉得小女子话里有什么错,便包涵吧。谁让王爷一早气势汹汹的来了,只道是兴师问罪,吓坏了人。”
这句话说得又低又柔,带着异乎寻常的轻浮之意,让成亲王怔了怔。
“怎么就吓坏了你?”成亲王有些茫然地低声道。
紫眸笑得很慢,很轻,将晚霞般的目光挪向一边,回头道:“看看瑞爷爷怎么样了。”
才静了一会儿的小院子顿时又闹哄哄的,成亲王在喧嚣中透了口气――霍炎竟不肯多等一天,抛下美妾不顾,急急出京,看来对自己的戒心着实不小。他望着众人忙碌,不住沉吟,却见紫眸扭过头来,缓缓地瞟了自己一眼。成亲王不禁微笑。
“醒了醒了。”王府的伴当欢呼。
紫眸道:“瑞爷爷,可别吓唬人了。您老要是有个好歹,让王爷对咱们老爷怎么说得过去。”
“好了,知道你家老爷出京我也没什么了。”成亲王掸了掸衣襟,“走罢。”
“王爷回府了。”伴当们吆喝,忙着赶车掉头。
霍家人在内施礼相送。
“瑞爷爷,您老身子还好?今儿个下午我可要去末明寺给老爷祈福,您身子骨不行,可要交待给别人。”
成亲王迈步向外走的时候,听到紫眸大声道。他回头,那飘飞的紫云仍流连不已。
“末明寺?”成亲王在车上撩起车帘,“在哪儿?”
“回王爷,离这儿不远,靠近玉堂大道西城墙。”
“知道了。”成亲王道,“打起帘子来,里面热。”
次日傍午,成亲王自宫内回府,赵师爷笑嘻嘻相候,道:“接到于大人消息,昨日出了双龙口,明日就到京了。”
成亲王点头,“步之还说什么。”
“于大人转述了王爷信中的话,果然杜闵使者为难,犹豫了一阵,气焰消退了好些。知道王爷到底还是将霍炎遣出京去,才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巴巴地就来了。”
成亲王笑了笑,“今天让人跟着霍炎的小妾,怎么样?”
“没什么异常。”赵师爷皱着眉道,“不过礼佛进香,倒是徘徊了好一阵,一个多时辰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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