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此节,范尚书不免有些佩服那位已经远离了庆国权力中心的林宰相。心说那位老狐狸运气着实不错,自己付出了那么多地代价,辛苦了十几年,他倒好,只不过生了个女儿就得了。
九月里,平淡无聊,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范闲坐在马车上,轻轻叩着车窗的木棂子,随着那有些古怪的节奏哼着旁人听不懂地歌儿。入宫对于绝大多数臣子来说,都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但他只是觉得无聊,初一回京,与妻子父亲拿定了主意,竟是觉着这满朝上下,京都内外,暂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烦恼着自己,呆会儿入宫受了爵,磕了头,再去院里把事情归拢归拢,似乎便又只有回苍山练跳崖去。
敲打着窗棂的手指忽然僵住了,他忽然想起了妹妹的婚事,想起了李弘成这厮晚上要在流晶河上摆酒为自己接风,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平淡无聊的九月,原来竟是这般狗日地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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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大朝日,大清早的,便有许多大臣来到了宫门外候着。听说早年前有些老臣为了表示勤勉忠君之意,竟是大半夜的便开始准备朝服,赶在黎明到来之前来到宫门之外,就是为了等着宫门起匙地那道声音,等这些老臣子告老之后,许多天夜里听不到那吱呀呀的声音,竟是分外难受。
如今圣天子在位,最厌烦那等沽名之辈,所以大臣们是不敢太早来,却又不敢太晚来,不知道谁出的主意,有些大人们竟在新街口那处的茶楼包了位子,天刚擦着亮便起身离府,在茶楼的包间里候着,让随从们远远盯着宫门的动静,以便能够掐准时间去排队。
监察院提司并无品假一说,除了那位已经被人们淡忘了的神秘人物之外,范闲竟是庆国开国以来的头一位提司,所以如今还是只有太学四品的官阶,如果不是因为陛下要听使团复命,他是断然没有上朝堂地资格,所以也没有什么朝服需要穿戴半天,清晨时分从范府出发,一路悠哉游哉,等他到了宫门的时候,却是比大多数的大臣要来的晚了许多。
人红遭人嫉,更何况是一位入京不过一年半便红的发紫的年轻后生,更何况这位后生还曾经撕过大部分京臣的脸面,生生整死了一位尚书,赶跑了一位尚书的家伙,所谓龟鸣而鳖应,兔死则狐悲,众人看着这个打着呵欠下了马车的监察院英俊提司,眼中都多了一分警诫,三丝厌恶。
范闲看了看四周,也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这些大臣们不是各部的尚书便是某寺的正卿,打从二品往上走。谁的老婆没个诰命,谁地家里没摆几样御赐的玩物?自己年纪轻轻的,居然比这些大臣们还来的晚了些……如果他地背后没有范尚书,尤其是那位老跛子。只怕这些庆国真正的高官们,早就对他一通开骂了。
如今自然是骂不得,但众大臣也不会给他好眼色,冷冷瞥了他一眼,便自矜地扭过头去。群臣中有好几位是当年林若甫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物,本想上前与范闲交谈几句,慰勉一番,但瞧着众同僚的鄙夷眼光,不免有些头痛,便停住了出列的脚步。只是用极其温柔的目光向范闲示意问好。
范闲被这些炽热目光一扫,浑身上下好不自在,但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稳的笑容。不卑不亢地拱手向诸位大臣行礼问安。便在拱手之时,他身后有人咳了两声??范尚书今日不知为何来的晚了些,也没有与自己的儿子一路,范闲赶紧迎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将父亲从马车上搀了下来。
范尚书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为父还没有老到这种程度。”
范闲笑了笑,也知道自己这戏演的稍有些过了。范尚书虽然面上有些不悦,但众官看得出来。“老钱篓子”今天异常高兴,这不,连儿子地手也没有放,便领着他过来了。
范尚书亲自领了过来,那些大臣们便不好再自矜,纷纷彼此问安。一会儿功夫,司南伯便手把手地带着范闲在场中走了一个遍,让他认清了朝中所有的实权大臣,范闲一通世叔世伯老大人之类的喊了下来。众大臣再看这个满脸笑吟吟地年轻人,便顺眼了许多,那些本就属于林党的大臣更是亲热无比,连声称赞小范大人年轻有为,如何云云。
但依然有些大臣冷眼看着,虽是行礼,脸上也是冷淡至极,毕竟庆国朝野上下,谁不知道这位小范大人最出名的,便是那看似温柔,实则阴险的微笑。
已是三朝元老的吏部尚书看着范氏父子行至面前,不由冷哼一声:“话说本国开朝以来,乃至当年地魏氏天下,似司南伯府上这般,爷俩二人同时上朝的,倒也极少见,果然是春风得意。”
范建呵呵一笑,说道:“圣恩如海,圣恩如海啊。”竟似像听不出来对方的嘲讽,全将一切光彩都交给了皇帝陛下。范闲微微一笑,知道这种场合,自己实在没有什么说话地余地,于是干脆沉默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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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在此时,三名太监缓缓行出宫门,明显中间那位地位要高些,一挥手中拂尘,柔声说道:“诸位大人辛苦了,这便请吧。”
大臣们顿时停止了寒喧,有些多余地整理了一下朝服,便往宫门里行去,大约是来惯了的缘故,他们对宫门处长枪如林的禁军和内门处的带刀侍卫是看都懒得看一眼,片刻间超过了那三位太监,昂首挺胸,颇有国家主人翁的气概。
范闲初次上朝,却不方便与父亲走在一列,只好有些可怜地拖到了队伍的最后,与那三位太监一路往里面走去,领头的太监还是那位相熟的侯公公,但范闲此时却不敢与他轻声说些什么,更不可能??毫无烟火气??地递张银票过去,于是只好向着他微微一笑,以做示意。
很久以后,侯三儿还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从一开始就认为范大人是个值得信赖的靠山呢?最后他归结为,范大人每次看自己地时候,那笑容十分真诚,并不像别的大臣那般,有用得着的时候,便对自己刻意温暖,其余的时候,虽也是亲热笑着,但那笑容里总夹着几丝看不清楚,让人有些不舒服的鄙夷味道。
范闲第一次参加朝会,不免有些紧张,但站在文官之列的最尾,离着龙椅还有很远,如果不是他内力霸道,耳目过人,只怕连皇帝说了些什么也听不到,明知道龙椅上的那位中年男子一定会注意自己,但他依然还是稍微放松了些,开始打量起太极宫的内部装饰。
虽然入宫了几次,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后宫那处陪娘娘们说话。陪婉儿游山,这太极宫是皇宫的正殿,只是远远看过几眼,并没有机会站到里面。今日进来后一看,发现也不过如此,梁上雕龙描凤,画工精妙,红柱威然,阔大的宫殿内清香微作,黄铜铸就地仙鹤异兽分侍在旁,但比起北齐那座天光水色富贵清丽融为一体的皇宫来说,终是逊色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