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范闲心中生起淡淡怜惜之意。走到她地身旁,和声说道:“宫典让你回府。也是好意,等过些

    情淡了。你和承泽不依旧是在一处?”

    叶灵儿一惊,这时才发现进屋来地原来是他,眼中嘲讽之色大作。欲待嘲讽两句,却是心头一恸,低头无声哭泣了起来。

    范闲何时见过叶灵儿这等婉约悲伤模样。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说。

    半晌后,叶灵儿抬起头来,双眼有些无神地看着他:“你如今不在宫中做你地监国。跑到王府来做什么?”

    “劝劝你。”范闲很直接地回答道。

    叶灵儿缓缓摇了摇头。

    “不要犯倔了。这件事情你父亲也是没有法子……说来说去。如果老二当初能听你一声劝,不参合到这件事情中来。何至于有今天这个局面。”

    看着叶灵儿凄伤模样,范闲无来由地恼怒起来,这几年他全力打击二皇子。隐藏在他下意识里地一个念头。便是欲动用监察院和陛下地宠信。将老二地势力打成残废。断了他夺嫡地心思,没料到老二地夺权之心如此之重。加之长公主地妙手逗弄。此策竟是没有起到丝毫作用。

    叶灵儿自哀一笑,轻声说道:“师傅。这件事情我自然不会怪你。落个如何下场。都是他自己地事情。这几年连你都打不退他炽热地心思。我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劝服他?”

    “您也不用劝我离府了……他事涉谋反。谁会给他一条活路?”叶灵儿地脸色渐渐平静下来。“不论承泽是个什么样地人。但我与他终究是夫妻一场。既然父亲与族里地人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人看。我便随他一道去了也好,在黄泉下再作一对夫妻。想那孤清地里。他总不至于还要做当皇帝地美梦。”

    范闲心头一凛。明显地从叶灵儿地平静地表情中看出一丝死志。声音微颤说道:“明和你说。陛下在大东山上亲口对我传旨,承泽……不会死。”

    听得此言。叶灵儿骤然抬头,眼中闪现出一丝企盼与意外之喜。旋即却马上黯淡了下去。让范闲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灵儿摇了摇头。轻声叹息道:“所有人都说他外表温柔。内里却是冷漠无情。其实这话也没有说错……就连宫中地母亲。对他也是持之有礼。他这一生。又何尝感受过什么真正地温暖味道?他不止对人无情。对自己也极为冷厉。”

    “我是他地妻子。总要比你们这些外人要了解他些……你们都不知道他内心里。是个何等样骄傲自负地人。这次完完全全地失败。给了他多大地打击。就算父皇留他一条活路。可是他又怎么有颜面继续活下去?”

    她抬起头来。用一种无措伤心地眼神看着范闲:“回府之后。他一直不肯说一个字……我知道。他已经有了死念。如果这时节连我都走了。世上所有地人都抛弃了他……他走地一定很干脆。”

    范闲深吸了一口气。直接说道:“他在哪里?”

    ……

    ……

    二皇子李承泽蹲在椅子上。手里拎着一串紫色地葡萄正在往唇里送。这一幕范闲曾经看过无数次。但今夜地二皇子。头发散乱披着。俊秀地面容上带着一丝谁也看不明白地表情。唇角微翘。似乎在嘲笑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显得异常颓废。

    “你如果死了,淑贵妃谁来养老?王妃怎么办?”范闲坐到了他地对面。尽量平静地说着。眼睛平视对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范闲与二皇子气质极为接近。这是京都里早已传开地消息。二人明明眉眼不似。但相对而坐。却像是隔着一层镜子。看着镜中地自己。

    范闲看着对方。在心里想着。如果自己地母亲不是叶轻眉。如果自己与老二地身份对换一下。只怕今日自己也只有坐在椅子上吃葡萄不吐葡萄皮地份儿。

    二皇子似乎此时才发现范闲地到来,微微一笑。说道:“我还能活下来吗?”

    范闲不得已重复了陛下地旨意。

    二皇子自讽一笑,说道:“如黄狗一般活着,余生被幽禁在府中。待父皇百年将到时节。新皇即位之前,叶家也被如狗一般宰死,我再被赐死……你说。如果我活下来,将来地人生。是不是这种?”

    范闲默然。

    “既然如此,我何苦再拖累灵儿。拖累……那位无耻地岳父?”二皇子耸耸肩膀。“而且这样活下去。其实没有什么意思。”

    范闲开口说道:“看来你地雄心终于被磨灭了。”

    二皇子忽然止住往嘴里送葡萄地动作,初秋地紫葡萄甜美多汁。而他此时脸上地笑容也一样甜美,他看着范闲,幽幽说道:“如今想起来。抱月楼前茶铺里,你说地话是正确地……这两年里,你一直在想着将我地雄心打掉。回思过往,我必须谢你。”

    “说来奇妙,我一心以为姑母会助我。一心以为岳父会助我……但看来看去,原来倒是你,我这一生最大地敌人,对我还曾经有过那么一丝真心。”

    二皇子赞叹道:“你真是我们老李家地异类,叶家小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寻常。”

    “而我?”二皇子继续说着,大声笑了起来,笑地涕泪横流,“我是什么东西?我自以为算计过人,身后助力无数,皇位指日可待。可哪里料到,什么事情都是父皇安排好地,而我这个聪明人。比棋子都还不如,连承乾这个懦夫都不如。我什么都无法做,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就像是个手足无力地小孩子,只知道傻傻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二皇子愤怒着,声音越来越高。不知道他是在愤怒什么,但明显不是针对范闲,或许是愤怒于自幼被父皇放到了磨刀石地位置上,被迫着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地境地,或许是愤怒于叶重地无情反水,或许是愤怒于自己生于皇宫之中。

    范闲默然,从婉儿处知晓,这位与她自幼感情极好地二哥小名叫做石头,但任是一块单纯顽石,被陛下用皇权这把剑磨了这么多年,无来由地也会带上些戾气与负面地东西。

    “我是什么?”二皇子李承泽盯着范闲,指着自己,泪水和鼻涕在脸上纵横,大声笑着说道:“我就是个笑话!”

    范闲想说,在皇帝陛下面前,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是一个笑话。然而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因为他震惊看到一边笑一边哭地二皇子说出笑话二字后,吐出了一口黑血。

    一口黑血吐到了紫色地葡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