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王十三郎地心情其实有些紧张,但他面上却遮掩的极好,望着叶灵儿说道:“在下王羲,曾用名铁相。乃东夷城剑庐十三徒,这些日子多亏王妃照料,感激不尽。”

    叶灵儿不曾想到对方会忽然开口。而且会说的如此认真,心里微乱,平息心神,回了一礼,淡然说道:“王大人客气了。”

    以官位称呼对方,在叶灵儿看来要轻松自然许多,但她只是不明白,已经相处十数日,拢共加起来也不过说了十几句话,为什么对方却偏在此时要如此认真的道谢。

    难道他真准备离府,还是说其实这一切只是场梦?叶灵儿在心里幽幽叹息了一声。如果换成一般女子,或许在此时会因为心头的这一抹幽意而选择离开,但叶灵儿毕竟就是叶灵儿,她不会绣花,只会舞刀弄枪,她虽是位寡妇,却依然像十来岁时一样,野丫头劲儿十足……

    她紧紧地盯着王十三郎的眼睛,说道:“有话就直说,哪里用得着自报家门,看你行事,也是个直爽人,莫学范闲那般罗嗦虚伪。”

    王十三郎微微一怔,半晌后认真说道:“小范大人说……什么都是谈出来的。”

    叶灵儿一怔,明白了一些意思,忽觉一阵秋风吹来,拂上脸颊时,却没有丝毫肃杀之意,只是那百般的温柔。

    ……

    ……

    王十三郎与叶灵儿地事情,并没有如范闲想像的那般,经自己一挑之后,便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干柴烈火一相遇,如黄河泛滥般不可收拾,反而出乎他的意料,这一对年轻男女,依然是那般相持以礼,隔石径相坐,只是偶尔会多说上两句。

    说来也奇妙,王十三郎和叶灵儿的性情都是属于世间一流人物,尤其是叶灵儿自幼生长在草原边缘,较诸京都的小姐们,要开朗许多,只是一旦涉及个情字,又因为前年京都那场惨事,以及十三郎的身份,两个人都有些沉默。

    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范闲心里也不着急,反正人世间地事儿总是千模百样,不可能要求所有有情男女都像自己一样,爬墙翻窗眠花般急不可耐。

    而且他也没有时间去关注这些美好的东西,因为在西凉路那些不美好的事情,还需要他领头处理。

    时间很快地进入到深秋之末,寒冬之初,监察院八大处齐聚定州城,草原上八方部落齐聚王庭议事,庆国异常狠辣地斩断了草原伸出来的手,以及北齐伸向草原地那只手,冷眼看着草原上的局势日渐不堪起来。

    苦荷大师临终前在草原上布下的手,与北齐小皇帝在这一年多时间内,越过北海,穿过荒漠,摸过南庆国境的那只手,在西凉路与草原的接壤处轻轻握了一下。

    只不过握了将近一年地时间,便让南庆朝廷备受考验,边关异常吃紧,国库、军力、精神都被迫滞留在西方,而缓了对于真正大敌北齐的压迫。

    而在皇帝的主持之下,监察院用了四个月地时间准备,范闲亲自领队,终于在庆历九年的深秋寒冬,将这两只握在一起的手斩断,草原上的局势或许在单于速必达和海棠的控制下,不会败坏到难以收拾的程度,但北齐小皇帝还想在西凉路搞山搞水,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而且范闲在草原上也布下了自己的势力,待明年春暖花开时,便要开始收获果实。

    最后确认了各项布置地落实,核实了作战的效

    ,范闲终于从繁忙至极的院务中摆脱出来。开始准十三郎不会随着他回京,一是伤势还未好,二来沿途范闲也不想让他与影子多有接触,三来叶灵儿回京过年,还要再晚大半个月,让这两个人多在一起呆会儿总是好的。

    范闲决定了的事情,便极少改变,他既然决定帮助叶灵儿和王十三郎在一起。自然有自己地把握,回京后在解决大皇子家事之余,只怕也要去枢密院向那位叶大将军提亲了,当然,这事儿首先还要皇帝陛下点头。

    庆历九年冬月十五日,监察院结束了在西凉路的行动。提司大人范闲经由定州,踏上了回京的道路。在定州雄城之外,前来相送的官员将军无数,密密麻麻地排了两列。

    西凉路总督与大将军李弘成与范闲并排站着。略说了几句官面上的话,便结束了此番谈话,最末时,李弘成深深地望了范闲一眼,范闲知晓他的意思。也没有应话,只是轻声说道:“我在京都等你。”

    车队启程,在定州城前方驶上官道。范闲下意识里回头望去,没有将目光停驻在那些定州城军政双方的官员身上,而是抬起头来,看着定州城门上的那一排木架子。

    整整一排木架子钉在定州城地城门上方,每一个竖架上都吊着一具尸首,此次行动,一共处死了四十几名奸细,这些奸细死后依然无法安身,被高高地悬在城门之上,任由秋风吹拂,秋日曝晒。

    有些最早被悬上的尸首已经腐烂的差不多了,连屯田里的恶鸟都不愿再去啄食,露出下方隐约可见的白骨,尸首上的衣衫更是破烂不堪,带着用刑之后地污黑血迹。

    一长排尸首就在城门上随风缓缓摇摆着,透着一股恐怖和血腥的味道,迎接着每一位从中原来到的人,用这可怕的景象警告着天底下地所有人。

    ……

    ……

    范闲眯了上眯眼睛,将头从窗外收了回来。悬挂尸首这种事情,在心理战上自有其作用,至少北齐小皇帝以后派过来的奸细,至少会先天生出一些恐惧感。只是中原作战,因为千年以降的道德仁义制衡,杀俘之事极少,至于污辱尸体这种做法,更是没有见过。

    但是定州城不是中原,这里是中原与西胡交战的要害之地,双方厮杀千年,更残酷的事情也曾经做过。

    范闲对于那些奸细也没有什么同情心,因为从定州往青州沿途所见,已经让他明白了,战事一开,尤其是民族之间地延绵仇恨,根本不可能是仁义道德能解决的问题,就说那些被悬在城门上的数十具尸首,至少让庆国付出了上千平民百姓地死亡,更加让范闲冷酷的是,这些人并不是胡人,而是与庆国人同源同种同祖的北齐人。

    至于草原与中原之间的仇恨,自己这一代人没有本事和平解决,那就留给更有智慧的后辈们吧。

    范闲开始闭目养神,暗自想着,自己斩断了北齐与草原握着的手,至少是重重地斩伤,只怕也把自己与海棠之间斩出了一个凄惨的伤口,不知道这道伤口将来可能愈合,不知道海棠在草原上会做些什么,这片草原,这座雄城,那道边关,自己此生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