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余年

作者:猫腻



    这一幕地狱般的沙场景象,纵使是她,也不禁心神摇晃,在那一刻,这位天一道的现任掌门才发现。原来在千军万马之中,一个人的力量,其实真的很渺小,什么也改变不了。

    “我要一个说法,如果不能。我总得给你。以及给这些死去的人们一个说法。”海棠说完这句话,轻夹马腹。化作一道轻烟,驰下山丘,向着与日头相反的方向疾行而去。

    范闲让洪亦青带话给她,这话已经带到了,只是因为西凉与草原间的事情,海棠一时不得脱身,而此时此刻,她必须去京都了。

    单于速必达没有回身再去看那道烟尘一眼,一声厉喝,带领着属下地残兵剩将,向着草原深处进发,他相信只要回到了自己真正的家乡,那些在身后像狼崽子一样扑过来的庆国轻骑兵,对自己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而在草原西方,只听命于松芝仙令王女的那一万北蛮铁骑还有七千人活着,正在等待着自己。与大陆中北方那场莫名其妙的战事相比,发生在庆国西凉路的这次与胡人间的战争,在历史上的影响地位毫无疑问更加深远和重要。这次战争的发端,其实只是庆国京都某间一百多两银子买的小院里,范闲让启年小组发出地那一道道命令。

    正是因为有这些命令,胡歌带领着左贤王的旧属,假意向西凉路发动攻势,而单于速必达鹰隼般的双眼,却瞧出了胡歌与监察院范闲之间的关系,借势而发,不料所有的这一切,却都在定州军方地意料之中。

    红山口地那一张大网,不知道收割了多少胡人的性命,经此一役,左贤王部全丧,王庭及右贤王部损伤惨重,威信全失,草原上各部族开始蠢蠢欲动,单于速必达在那位叫松芝仙令地王女,在北齐天一道帮助下初始萌芽的建国雄心,就此破碎,数十年内,草原上一片混乱,再也无法出现一统的契机。

    此一役,大败西胡,影响深远,史称青州大捷。

    而造成草原上不停动荡的成因,除了红山口一役之外,还有一个极其重要的原因,则是被苍鹰发现的那四千轻骑兵。一位年青的将领,全盘筹划了此次定州军伏击西胡精锐的战役,并且这位将领极其突兀地战斗打响之际便脱离了红山口战场,以统帅之位,带领着隐于东方侧的四千轻骑,向着王庭的残兵,发起了连绵整整半年地追击。

    这一场追击在冰雪之中进行。在荒原之上纵驰,不论是追兵还是逃兵。都过着异常残酷的生活,这一次追击终究是将单于速必达打地丧尽了胆魄,怎样也无法与那撒在遥远西方的七千北蛮铁骑联系上。

    走过冬天,走过春天,走过风雪与长草,这一次令人瞠目结舌的追击行动,一共维持了五个月,当单于王庭最后仅存的实力,终于联系到了海棠朵朵留在草原上的最后七千铁骑后,庆国那些支勇敢而壮烈的轻骑兵。终于撤出了草原。

    在草原中的五个月,这支人数只有四千人的轻骑兵一路烧杀劫掠,不知毁了多少胡人部落,用铁血般的手段和纪律,维持着在草原中的艰难追击,待第二年春天他们退回青州城时,四千人也仅仅只剩了八百。

    彻底改变了庆国西方局势。完全打消了草原西胡进犯中原心思地这支铁骑,他们的统帅其实正是这次青州大捷的指挥官。身为一名本应在营帐之中指点江山的高级将领,却悍勇地自主降阶进入草原追击,青州之捷,除了庆国皇帝陛下算无遗策的谋划之外,这位年青将领才是真正厉害的角色,单于速必达败在此人手上,一点也不冤枉。

    这名年轻将领叫叶完,南庆枢密院正使叶重大帅长子,二王妃叶灵儿之兄。正是那个十七岁时离开定州军,赴南诏前线,已经渐渐被京都人们遗忘,也被范闲遗忘的人物。

    当叶完坐镇青州,指挥布署红山口一役,杀地胡人喊天喊地之际,庆国西凉路名义上的最高军事长官,大将军李弘成,却被软禁在定州的大将军府里。

    与他同在府中的,还有离开禁军统领位置。前来定州接任的宫典。青州方面的军报连绵不断地送到了大将军府中,宫典与李弘成分坐两方,沉默地看着这些军情,一言不发。

    在青州附近投入作战的部队,基本上是西凉路定州军本部。都是些土生土长的边军。叶家在此经营数十年,除了大皇子当年西征。在此地犹能留下些影响力之外,叶家便等若是定州军的皇帝。如今皇帝陛下将叶家长子调回定州,率领这些定州老军凶悍出击,配合起来当然一点问题也没有。

    而令范闲心悸的那半部南诏边军,其实并没有如他想像那般涌入定州城,而只是在京都西向苍山北部停驻,然后择其中一属入了定州城,人数并不多,但足以控制住大将军府。

    此次定州军权地交接,其实并不是军士的交接,而只是将领的交接,叶府长子入了定州,在宫典所领禁军等力量的配合下,很轻易地便将军权从李弘成的手里夺了过来。

    如果一切如范闲安排,如果世间不是突然多出一个用兵如神,定州军视如己出的年青将领叶完,那么当胡歌率众假意来袭,李弘成大可以趁此战机,将自己留任的时间,再拖个一年半年。

    大将军府里十分安静,沉默许久后,李弘成平静说道:“行军打仗,我不如叶完。”

    宫典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半晌后沙声应道:“叶完自幼在定州军内长大,从三岁起便在马上习武,操持战阵,只是少年气盛,不忿其父强压其功,所以弃了定州城,投了南诏。”

    “难怪在京中很少听到此人的消息。”李弘成点了点头。

    宫典叹了口气,说道:“叶帅当年压其功勋,也是想着他年纪太小,军功太盛,只怕会引人忌惮,毕竟当年秦老爷子长子便是横死营中。”

    “秦恒也不如他。”李弘成看着面前的军报,摇头说道:“叶帅深知和光同尘之术,难怪能将这么出色的儿子藏了这么久。”

    “我定州军此生所念,便是平定西胡。”宫典亦是出身自定州军地将领,他望着李弘成说道:“忠于陛下是理所应当之义,不论这天下对我定州军有何评价,但为了陛下和庆国的利益,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李弘成苦笑一声,知道这句话说的是当年叶灵儿嫁给二皇子,结果定州军最后在京都叛乱一事中临阵倒戈,给了二皇子最沉重的一击。

    “我不知道范闲私底下对你说过些什么,但如果此次引外贼进犯,只是想保你这个大将军的位置……”宫典地双眼眯了起来,寒意大作说道:“我极为不耻范闲此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