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义要种俊德家的地,这事除了夏天义的五个儿子知道外,谁都不晓得底细。俊奇到夏天智家收缴电费,说给了四婶,四婶告诉了夏天智,夏天智不画脸谱马勺了,立马去找庆金。
庆金在家里和四个弟弟、弟媳们也正商量着这事,听见夏天智在院门外喊他,一出来,夏天智劈头盖脸就说:“你们是不是不养活你爹啦?”庆金一头雾水,说:“四叔咋说这话?”夏天智说:“我就说了,你们不养活你爹了,我就让你爹住到我那儿去!”庆金赶紧端了凳子让夏天智坐下,要给夏天智点烟,但夏天智没有拿水烟袋,庆金就喊光利快给你爷回去取水烟袋。光利跑着去了。庆金说:“四叔你有啥慢慢说,我听着的!”夏天智说:“养儿防老,养的你们干啥?你爹给你们各家帮着种地,我都有些看不下去,现在竟然让你爹去种别人的地?!”庆金就给夏天智解释,说这事他们事先都不知道,这阵也正在屋里商量着咋办呀。夏天智站起来就走,说:“那好,你们商量吧,商量出结果了,给我汇报!”庆金拉他没拉住。
庆金一脸灰,回到屋里。庆玉说:“四叔倚老卖老!”竹青说:“话不敢这样说,四叔还不是为了咱?”庆玉说:“他是长辈我尊重,但我咋都不爱惦他,事情也怪啦,老弟兄三个,原本爹管事的,倒是他把谁家的事都揽了!”竹青说:“不说这些了。咱想一想,为啥爹要种人家的地?”庆堂说:“是不是咱给爹的粮食不够吃?”瞎瞎的媳妇抱着胳膊上还缠着纱布的儿子,说:“咋不够吃,老两口的茶饭比我家好,我儿子每顿拿了碗只往他爷家跑。”庆满说:“是你一到饭辰了就唆着娃去么,让老人替你照看娃又管了娃吃的。”瞎瞎说:“我儿子能吃他爷多少饭,一小木碗也就够了,你把哑巴常年放在爹那儿,哑巴是啥饭量,吃谁谁穷!咱给的是两个老人的粮,倒成了三个人吃饭,当然不够吃了。”庆满说:“你只看哑巴吃哩,咋不看哑巴给老人干的啥活?一年四季,吃水是谁担的,柴是谁劈的,黑漆半夜老人头疼脑热了是谁背着去看医生的?”声音都高起来,庆金说:“吵啥呀?!咱把爹的地分着种了,是想让爹歇着,可爹身子骨还硬朗,这些年还不是看谁家活忙就帮谁干?爹一定在想,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弄一块地种。”庆玉庆满说:“是这个想法。爹当了一辈子村干部,现在不当了,他还是看啥不顺眼就要说,可说了君亭又不听,他得有个事干呀!爹既然种人家的地,就让他去种吧。”竹青说:“外人可不知内情,会不会耻笑咱做儿女的?”庆玉说:“爹虽说当过村干部,那毕竟还是农民,农民种地有啥呀?四叔一辈子吃公家饭,如果他现在去种别人的地,那才招人笑话夏风夏雨的!”说到这儿,光利空着手回来。庆金说:“你取的水烟袋呢?”光利说半路碰着四爷;四爷拿走了。庆金说:“你四爷脸色咋样?”庆玉说:“管他脸色不脸色的,咱家窝里的咱不能处理啦?!”
夏天智一直在等待着庆金来汇报,庆金却没有来,几天里连个面都不闪。经夏雨了解,庆金他们做儿子的意见竟然和夏天义一致,这让夏天智十分尴尬,在家骂庆金,又埋怨二哥是劳苦命,预言他现在还能动弹,等到动弹不得了,受罪的日子就在后头!夏雨不敢多劝说爹,去街上买了二斤肉,要给爹做红烧肉吃。夏天智就说:“吃肉,吃肉,咱吃咱的!”红烧肉还没做好,君亭来了。四婶留君亭吃肉,君亭说:“红烧肉有啥吃的,我请四叔吃熊掌!”夏天智说:“说天话,现在哪儿能吃到熊掌?!”君亭说:“熊掌是真熊掌。”这才告诉有人前几天给刘家饭店送来了一只熊掌,刘老吉叫他去买了吃,他嫌贵没有去,今日县商业局长要来参观市场建设情况,这可是个机会,为了争取商业局能拨一些款,就得好好接待人家。夏天智说:“这哪儿是请我吃熊掌,让我作陪么!”君亭说:“你一作陪,这规格就高了么!”夏天智说:“我户口又不在清风街,要陪,你请你二叔么!”君亭说:“非你莫属!”夏天智爱听这话,肚子里的气也消了许多。君亭说:“如果你和二叔不拆伴,就把二叔也请上?”夏天智说:“那就不叫他了。”
夏天智决定去作陪,就收拾起来,换了一件新裤子,又要穿件西服。西服是夏风工作后给他买的,平日很少穿,现在从箱子底取出来,四婶说:“大热天的,恨不得剥了皮的,你穿得这厚要捂蛆呀?”夏天智说:“你不懂!”又蹬了皮鞋。说:“要给清风街撑面子,就把面子撑圆!”
两人到了大清寺,商业局长还没有来,金莲在院子里训练几十个小学生。金莲说:“听着,我到时候一喊:热烈欢迎,你们就挥手喊:欢迎欢迎!我喊四个字,你们只喊后两个字,记住了没有?”孩子们说:“记住了!”金莲说:“咱排演一下,丑丑你站好!”丑丑是铁匠的孙子,就站直了。金莲说:“热烈欢迎!”孩子们全是挥手,喊:“欢迎!欢迎!”金莲喊:“领导辛苦!”孩子们喊:“辛苦!辛苦!”金莲一抬头见夏天智进了院,说:“四叔来了!”孩子们仍在喊:“来了!来了!”气得金莲说:“我问候四叔哩,谁叫你们喊的?!”
夏天智坐到会议室里,身上就出了一层汗,问:“局长没到?”君亭说:“说好到的,估计十二点左右吧。”上善就拿了一份材料,让君亭签字。君亭念道:“熊掌一只,盐二斤,醋一斤,面粉五十斤,菜油五斤,鸡十斤,大肉十斤,鸡蛋十斤,土豆五十斤,萝卜三十斤,鱼十斤,排骨十斤,木耳一斤,蕨菜三斤,豆腐十斤,味粉一斤,大小茴一斤,花椒一斤,白菜五十斤,米五十斤。”他说,“一顿饭吃这么多?”上善说:“账单上是接待商业局长一行人。”君亭说:“一行人也吃不了这么多,盐都二斤,是骆驼呀?!”上善说:“两委会欠刘家饭店几万元了,账不好走,趁机会就可以冲账么。”君亭为难了半天,又揪额角的头发,说:“这咋回事么?!”把字还是签了。
农村的午饭吃得迟,一般都在两三点钟,眼看着到了十二点,金莲就领了孩子去了312国道到清风街的路口,随后君亭和夏天智以及一帮村干部也赶了去。太阳正毒,人站在路口,天上像一把一把往下撒麦芒,扎得人难受。夏天智穿得又厚,里边的衬衣早已湿透,只觉得头晕。但他在孩子们面前要做表率,就一直站着,不肯坐到树阴下,也不戴草帽。君亭说:“四叔,害扰你了!”夏天智说:“啥叫害扰!为了集体的事,这晒一下有啥?”村里一些人见村干部集中在路口,知道是要迎接领导了,却不知道迎接的是什么人,远远地站着往这边看。三踅却端着一碗长面过来了,嘴唇上一圈辣子油。金莲先劝他走开,因为村干部正正经经迎接领导的,你端着一碗面在这里吃,影响不好么。三踅生了气,将饭碗摔在金莲的面前。君亭是看到了,但他没言语。这陈三踅抱着肩就站在路口对面,说:“我媳妇让我洗裤头,我不洗,我媳妇说,让你洗是看得起你,别人想洗还不让洗哩!”夏天智懒得理他。君亭说:“三踅,咋啦,脸吊得那么长?”三踅说:“要告人呀!”君亭说:“又告谁呀?”三踅说:“才想哩!”夏天智悄声给君亭说:“领导就要来了,你赶快把他支走,他如果拦住领导告状,那就难堪了!”君亭走过去给三踅一阵耳语,三踅就走了。金莲问君亭:“你说什么了,他乖乖走了?”君亭说:“我只问了一句白娥的事,他就走了。”夏天智听不明白,才要问白娥是不是武林的小姨子?突然觉得心慌,接着腿颤手颤,额上的汗就滚豆子。君亭说:“四叔,你不舒服?”夏天智说:“没事。”身子颤得更厉害,脸上没了血色。金莲说:“是不是中暑啦,我这儿有风油精。”夏天智说:“可能低血糖犯了。”往君亭身上靠。君亭忙把四叔扶住,着人背了先到刘家饭店去歇,在这里迎接不了不要勉强,吃饭时陪陪也行。夏天智不让人背,被搀着去了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