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智见四婶为白雪端了饭,在院子里对四婶说:“你真轻狂,你给她端什么饭?你再惯着她,以后吃饭还得给她喂了不行?!”四婶说:“你知道个啥,她身上有了!”夏天智说:“真的?”四婶说:“我可告诉你,你再别在家和我吵架,也别板个脸,连鸡连狗都不得撵,小心惹得她情绪不好。”夏天智说:“你给我取瓶酒来!”四婶说:“你要喝到外边喝去!我再告诉你,再不要吆三喝五地叫人来家抽烟喝酒!”夏天智说:“在家里不喝酒了行,可我总得吸烟呀。”四婶说:“瘾发了,拿烟袋到厨房里去抽!”白雪在小房里听见了,只是嗤嗤地笑。
白雪原准备趁剧团混乱着要去趟省城,四婶是坚决不同意了,她认为怀有身孕的儿媳不可以坐长途汽车,这样会累及白雪和白雪肚子中的孩子。她还有一条没有说出来的理由,就是白雪若去了省城,小两口见面哪里会没有房事,而这个时候有房事对胎儿不好。白雪听从了婆婆的意见,没有去省城,只给夏风打了电话,告诉了她怀孕的事。在白雪的想像里,夏风听到消息会大声地叫喊起来,要不停地在电话里做着亲吻的声,但白雪没有想到的是夏风竟然说让她打掉孩子。要打掉孩子?白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连着说:“什么,你说什么?”夏风说:“打掉,一定要打掉!”夏风的意思是怎么就怀上孩子了?!白雪生了气,质问:“怎么就怀不上孩子?你怀疑不是你的孩子吗?”夏风的语气才软下来,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嫌在这个时候怀上孩子是多么糟糕,因为他已经为白雪联系了工作单位,如果人家知道新调的人是个孕妇,那怎么工作,生了孩子又是二三年哺乳,人家不是白白要养活三四年,那还肯调吗?白雪说:“我啥时候同意调了?!”夏风说:“难道说我结婚就是为了两地分居吗?”两人在电话里吵起来,夏风就把电话掐断了,气得白雪流眼泪。四婶问了情况,给夏风重拨电话,说白雪不能打胎,也不能去省城,她口气强硬:“你回来,你给我回来!”但是夏风就是没回来。
我又是两天没瞌睡了,因为我见到了白雪。每一次见到白雪我都极其兴奋,口里要汪很多的口水,得不停地下咽,而且有一股热东西从脚心发生,呼呼地涌到小腹,小腹鼓一样地涨起来,再冲上手掌和脑门。陈星曾经惊呼我的脸像猪肝,说他看见过一次枪毙人,行刑前一个罪犯的脸就是这个颜色,结果一声枪响后,别的罪犯一下子就不动了,那个罪犯倒下去,血还在咕嘟咕嘟冒,只得再补一枪。我骂陈星拿我开涮,但我也知道我浑身的血流转得比平常快了十倍。人的大脑会不会像打开了后盖的钟表,是一个齿轮套着一个齿轮的,那么,我的齿轮转得像蜂的翅膀。这一次白雪回清风街,我最早看见是在丁霸槽家门口,然后又在小河边,记得白雪把棒槌丢失吗?那就是我使的坏。她在小河边洗衣裳的时候,我就在河下游的柳树下,我说:来一场大暴雨吧,让河水猛涨,把白雪冲下来,冲不下白雪就冲下一件衣裳。这么念叨着,想起了那次偷胸罩的事,我害怕了,改口说:“把棒槌冲下来吧!”河水没有涨,棒槌竟然真的就冲了下来。我捡起了棒槌,寻思哪一片水照过白雪的脸,河水里到处都有了白雪的脸。我掬了一棒,手掌里也有了白雪的脸。我那时是喝了一捧水,又喝了一捧水,直到白雪离开了小河,我才把棒槌别在裤腰里回的家。从那以后,我两天两夜没有睡。
说老实话,我在炕上抱着棒槌是睡不着的。我把棒槌塞在裤裆里,裤子撑得那么高,那该是长在了我身上的东西。我开始唱秦腔,秦腔是你在苦的时候越唱越苦,你在乐的时候越唱越乐的家伙。我先是唱《祭灯》:“为江山我也曾南征北战。为江山我也曾六出祁山。为江山我也曾西域弄险。为江山把亮的心血劳干。”唱过了,还觉得不过瘾,后来就一边唱一边使劲地击打炕沿板。我击打“慢四捶”:
又击打“软四捶”:巴
再击打“硬四捶”:打
还击打“倒四锤”和“四击头”“大菜碟”“垛头子”,一遍比一遍击打得有力,而口里也随着节奏狼一样地吼叫。在我击打了“慢一串铃”:
左邻的杨双旦使劲地敲我的院门,喊:“引生!引生!你还让我们睡觉不?!”杨双旦一直下眼瞧我,我不理他,还是击打。杨双旦把院门能踢烂,喊:“你要再烦人,我烧了你!”我只说他是吓唬我哩,他狗日的真的把我家门外的一堆麦草点着了。一时间浓烟滚滚,火光冲天,几条巷子里的人都跑来救火。火是救下了,有人喊:“差点把引生烧死了!”但我还在炕上躺着,击打是不击打了,棒槌还撑在裤裆里。杨双旦首先翻院墙跑进来,他是在点着火后害怕了。我不害怕,我知道那些麦草不会引燃我的房子,麦草燃起来也肯定有人会扑救的。杨双旦一见我好好的,就又开始骂我,我说:“杨双旦你放了火!”杨双旦说:“谁放的?我来救你,你还说我放了火?”大家都不相信杨双旦放火,因为他在救火时最积极,头发被火烧焦了,眉毛也没有了。但杨双旦看见了我的裤裆顶得老高,出去对人说:“引生没有残废呀,他的×把裤子顶得那么高!”这真是以祸得福,许多人问我是不是还有×,我没有回答说有,也没有回答说没有,他们就惊讶地看着我。
这时期,中街发生了一桩血案。清风街有史以来从没有发生过血案,你想想,即使发生,应该是蛮横不训的三踅或者是受欺负的武林吧,但偏偏是屈明泉。我本不愿提起他,和狗剩一样,他丢了我们的脸面,可不提起他,后面的故事又无法串连。故事都是一个环扣套着一个环扣的。一棵大树突然枯萎了,原因可能是一片叶子有了问题。屈明泉是和金莲的本家叔金江义住了邻居,金江义的老婆因为嫌屈明泉家的猫叫春难听而骂过屈明泉,两家就有了矛盾,三天两头地吵架。他们双方都寻过君亭和上善,君亭上善也去解决过纠纷,但总是和稀泥,事情不了了之。屈明泉后来盖了新屋搬到戏楼东边去住了,老宅子旁的牛圈和一块菜地还属于他,牛圈不养牛了,闲着,而菜地还种些葱蒜。金江义想在牛圈前盖猪圈,屈明泉不同意,两家又吵了一次,金江义抓一把石灰撒在屈明泉眼里。再往后,菜地里的葱蒜常被拔掉,两家就打起仗,屈明泉的老婆便被打伤了,屈明泉用架子车拉了老婆到赵宏声那儿挂吊针。金江义到赵宏声那儿去闹,说屈明泉的老婆故意来治病是给他栽赃,不让挂吊针,还把屈明泉的老婆带来的被褥夺过来扔到街上。屈明泉去村部找干部,偏偏君亭没在,上善也不在,金莲在村部里用煤油炉子炒鸡蛋吃。正吃着,屈明泉进去,给金莲告状,金莲说:“你们那事我没法处理。”屈明泉说:“那是你叔你就不处理,让他打我呀?!”金莲也生了气,说:“打得好!”屈明泉哭着走了,去赵宏声那儿把老婆用架子车又拉回去,在家养了一个月的病。屈明泉的老婆病好后,不愿再在村里呆,跟李英民出去给建筑队做饭,要屈明泉也出去打工,屈明泉说“咱都走了,人家就把猪圈盖了”,偏不走。到了三天前,屈明泉又发现菜地里的葱蒜被拔掉了十来棵,立在金江义门口骂,两家就又吵。这一回是夏天智出面去调解,大家只说有夏天智调解两家的纠纷该结了,事情也真的是夏天智一去骂声没了,夏天智回来也得意地给人说:“这么点小事,村干部几年里解决不了,太不像话了!”但是,第二天就发生了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