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智毕竟是不放心的,去找君亭转弯抹角地问万宝酒楼上的事,问马大中的事,君亭只说了一句:“马大中以为他有钱了么!”说得夏天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家一夜没睡好,起来就觉得头闷疼,抗了半日,越发沉重,四婶就去叫了赵宏声来把脉,又跟赵宏声去大清堂抓了三副中药。对吃中药,夏天智是非常讲究的,他让四婶一定要付钱,不得让赵宏声白给药,也不得欠账,中药抓回来,他要亲自从泉里舀水,亲自来熬,说这样才对得起中药。喝药的时候,他洗了手,盘腿打坐了一会儿,才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喝下了却又想起君亭说过的话,琢磨君亭的话中有话,是不是夏雨在外也有什么事瞒着他,就又吩咐四婶去寻君亭,要从君亭口中讨个实情。但君亭和庆玉却已经动身去高巴县了。
君亭为清风街的土特产卖不出去愁得不行,庆玉又来和他谈关于自己与黑娥结婚的事,君亭随话答话地应酬着,但庆玉说到高巴县是有着几个大型国有企业,那里的土特产需求量很大,君亭灵机一动,倒想起在高巴县当县长的中星,中星才上任,肯定要显示自己为家乡办事的能力,何况他爹去世后,村里替他处理的后事。君亭就决定去一趟高巴县,又特意请庆玉作陪,因为在夏家族里,庆玉和中星是最要好。
这就是“君亭走高巴”一事,这件事成为了一宗美谈,乡长在几个会议上都作为典型表扬过这事。这件事如何使君亭有了好声誉,在这儿就不多说,只说君亭和庆玉到了高巴县,中星果然十分热情,在办公室里接待他们,又是散纸烟又是请喝茶,还给冲了两杯咖啡。君亭喝了一口就不喝了,庆玉把一杯咖啡喝完,面潮心慌,肚里像钻了个猫,挖抓得差点没吐出来。找中星办事的人一溜带串,他的秘书对每一位来人都是宣布只有十分钟时间,而君亭和庆玉就一直在办公室等待着,要办的公事都处理完了,中星同他们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打个电话,打电话时便给他们做手势,让他们不要出声,打完电话了,说:“是张省长,过一个星期他要来检查工作了!”接连又是几个电话,不是市里的韩书记,就是省农办的雷主任。君亭看得一震一震的,说:“我整天和村民绊砖头,你却都结交了大领导!”中星说:“也烦,也烦,认识的领导越多事情越多。”庆玉说:“我是开了眼了,中星你还能上哩!”中星说:“谁不想进步呀,你问问君亭,他能说不着什么时候了到乡政府去?”君亭说:“这我没想。”庆玉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君亭说:“我没出息,真的没想过。”中星说:“这我信的。科长想的是处长,处长想的是局长,科长才不想省长的,那隔得太远么。”庆玉说:“中星想的是市长喽!应该想,十几年前咱不是有一句话,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么。”中星说:“图你话个吉利!我要是什么时候当上市长了,我给清风街拨一批款,把清风街建成312国道线上最大的一个镇!”君亭说:“你不要说将来给清风街拨多少款,现在举手之劳就可以给家乡办事么。我们来时,二叔、四叔特意交待,说咱夏家出了个最有实权的人物就是你,要你给家乡做些贡献,他们还托我俩给你带了些苹果。”中星说:“他们还惦记我呀!好么,好么,苹果在哪?”君亭说:“在旅馆里,怕拿到这儿对你影响不好。”中星说:“那怕啥,父老乡亲给我的东西我怕啥的?”一拍手,秘书立即进来。中星说:“去旅馆把那些苹果拿来!”庆玉就和秘书去了。过了一会儿,秘书来电话,问把苹果是不是拿到办公室来。中星说:“多少?”秘书说:“两箱子。”中星说:“就放在收发室,机关的谁来了就发几个。”君亭一听,觉得脸红,他们思考来思考去从刘新生那儿买了这两箱苹果,还怕人看见,中星却这么处理了!就说:“实在拿不出手。”中星说:“咱那儿人我知道。你说让我给家乡办些啥事?”君亭就诉苦清风街农贸市场上的东西出手不了,高巴县大企业多,能不能联系一下,给那些土特产和蔬菜寻个出路。中星“嗯,嗯”着,就把办公室主任叫了来,说:“707厂申报改造费的批件下发了没?”主任说:“今日就下发。”中星说:“你通知一下707厂张厂长,随便给他说一下,让他近日派三个卡车去长凤县清风街为职工办些福利,那里的木耳、金针、莲花白菜可是全省有名的。”又问君亭:“还有什么?”君亭说:“有土豆,全是紫皮土豆。”中星说:“对,还有土豆,都是紫皮的,干面得像栗子。”主任点头出去了。君亭看得瞠目结舌,说:“你办事这么干脆利落!”中星说:“威信就是干出来的么!我现在正抓企业转轨的事哩!”君亭说:“啥是企业转轨?”中星说:“就是有些企业办不下去了,让私人来买断。你知道高巴的葡萄酒厂吧,现在省里一个老板提出三千万买下,他一买下,原厂的职工他也得安排,这就给县上甩了个大包袱!”君亭说:“还能这样呀?”中星说:“这其中复杂得很,阻力也大呀!办这些事,当领导的就得当机立断,快刀斩乱麻!这不,葡萄酒厂一转产,省上也总结我们的经验啦!”君亭又是一愣一愣的。
到了中午,中星在酒店里摆了酒席,七碟子八碗吃喝过了,就向君亭和庆玉告辞,说他要开几个会的,就不再陪了,让他的小车送他们回去。庆玉却坚决不让送。中星一走,君亭说:“你怎么不让送了?”庆玉说:“咱好不容易来了,不多呆一天两天?”又说:“黑娥已经来了,她就在车站的旅馆里。”君亭说:“你两个商量好来逛啊?!这出差费我可不给你报的。”庆玉说:“黑娥不报,为啥不给我报?”君亭说:“那好吧,就多呆半天,明日你就是不回去,我也得回去的。”庆玉说:“我多呆两天,可话我得给你说清,我为清风街办了多大的事,这出差费你不能少我一分的。”
去了车站旅馆,黑娥果然就在那里。这一个晚上,君亭和庆玉的房间隔了一层木板,庆玉和黑娥整整折腾了一夜。君亭睡不着,隔着木板缝往过一看,看见一个白团,才明白庆玉将黑娥顶在木隔板上立着干,黑娥就放了一个屁出来。君亭窝火,又不好说,自个出来到一家小酒馆里吃酒,就想起了一宗事。君亭想的是中星在高巴县搞企业转轨,甩掉老大难包袱,清风街现在荒芜的土地多,何不收起这些地让外人租种呢?这么想着,心里畅快起来,直到后半夜才回到旅馆。隔壁是安静了,君亭却老操心庆玉又要干一回,就等着,等庆玉又干一回了睡去不再受惊动,但直等到了天快亮,隔壁却再没有干,君亭方合眼睡了一会儿。
高巴县的大卡车来了三辆,收购了农贸市场上差不多的蔬菜和土特产,清风街上人人欢声笑语。君亭穿得干干净净的,偏就和那些来收购的人蹴在市场牌楼下的石条上,他对三踅喊:“去拿几瓶酒来,和师傅们喝几口!”三踅从商店买了三瓶,没有菜,也不用酒盅,端着瓶子你一口我一口。三踅说:“你这一回弄得好,我得去你家挂彩哩!”君亭说:“你不告我状我就烧了高香啦!”三踅说:“这么大个村,你唱红脸,总得有人唱黑脸呀,还都不是为了把日子过好?”君亭说:“这几天那姓马的都干啥的?”三踅说:“还不是吃酒搓牌!金莲的侄女又介绍了三个出去啦,这女子发了,介绍一个收费二百元哩。”君亭说:“介绍去了哪儿?”三踅说:“这回听说是青海那边,马大中原先在青海干过事。邮局张老汉说啦,西街李桂花早些日子是去了那里,大前日给金莲的侄女来了电报,八个字:人傻,钱多,速再送人。他娘的,什么人傻钱多,那儿油田上的工人多,常年见不到女人,恐怕也是?多!”君亭说:“马大中把咱这儿是搞乱了。”三踅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瞧着吧,他算什么东西,我早都看不顺眼了!”君亭说:“你不要胡来。”三踅说:“我文斗不武斗。”君亭站起来就走。